柳妈妈想到人在家中的詹明，再想到如今胡闹的陛下，又叹了一口气。

      她拍拍自己的脸，转身吩咐道：“来人。叫大掌柜来。”

      身旁的小厮应诺一声，就去找大掌柜。

      “这不是柳妈妈么？找我什么事？”大掌柜笑道，一身镶金嵌玉的好不威风。

      他抬步走来，又凑近了柳妈妈笑道：“莫不是姑娘们又出事了？”

      柳妈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哪里来的又？她柳雁带出来的姑娘们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好。

      这大掌柜胡说什么呢。

      大掌柜见柳妈妈脸色沉了下来，惊觉失言，连忙说些好话，心里暗暗恼恨。

      都怪那个小贱人！

      大掌柜虽然笑着，眼里毫无笑意。

      “妈妈叫我有什么事啊？”他问。

      “没什么，陛下让你办的事你办好没？”柳妈妈问。

      哦，这事儿啊。大掌柜脸上笑容一滞，不过马上便笑容依旧：“当然，陛下的事，那可是天下事。”

      “那就好。”柳妈妈点点头，“刚刚秋玲说了，陛下正心情不好，你可别毁了差事。”

      哟，牛气什么，陛下有没有说这话还不一定呢。大掌柜心里不屑，面上笑道：“自然、自然。”他眼珠一转，“就是有一个年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柳妈妈冷笑着睨了他一眼。“怎么，自己连个小姑娘都搞不定，还要我出手？”

      大掌柜刚想说话，眼角余光瞟到一个女子。

      “她，她怎么来了！”他失声尖叫。喊完以后又觉得不妥，连忙低声吩咐旁边的人将她赶出去。

      柳妈妈瞧他如此，知道是那位棘手的小姑娘来了，嘲笑了大掌柜一阵，便将目光移了过去。

      这目光一旦落定，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柳妈妈只觉得头晕目眩。怎么会有如此，如此的女子！

      来人轻裘缓带，纤腰束素，肤如凝脂，流光溢彩。步姿娉婷，神情从容。细看去，眼眸如雪中深井，如秋水寒星。

      一个照面，柳妈妈竟打了个寒颤。

      恍惚间还以为玄女下凡了！

      她哆嗦了一下，差点跪下。

      此时大掌柜也愣了。原先看到的不过是个躲在被窝里的女子，印象就是那如瀑布般飞泻而下的三千青丝，这时看到人，全身像是钉住了，怎么也挪不动步。

      柳妈妈偷眼看大掌柜，见他竟是扑通一声下跪了。

      好啊，这个货色也不怎么样嘛！

      柳妈妈心里喝彩，面上却是低着头不敢说话。怕冲突了仙人。

      林璃满意地勾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起来吧。”

      大掌柜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柳妈妈只觉得回去要给祖宗烧高香了——这声音也如此曼妙动听，玉铃清音，不是玄女是什么！

      她猛然想起刚刚没有给玄女下跪，不免又悔又气。

      “参见玄女天尊……”柳妈妈缓缓跪倒，磕头道。

      一旁的大掌柜终于反应过来，麻利地跪下：“参见玄女娘娘！”

      林璃一怔，轻笑道：“不必行如此大礼，我不过就是来参加……”

      “天尊，天尊请上座！”柳妈妈急急忙忙伸手作请，大掌柜马上挤开她，“你个老鸨，瞎叫唤什么。去去去，离娘娘远点，污了娘娘的眼，惊扰仙家，该当何罪！”

      他脸上带笑，想要上前扶着林璃，又不敢唐突，在那里踌躇不定。

      “两位，许是认错了，我不是什么玄女。”林璃笑道。

      柳妈妈哎呀一声：“我怎么忘了，天尊是托胎下凡了，自然也是凡胎肉体，怎么能挨饿……”她高声叫道，“叫最好的厨子去烧菜！我陪天尊去最好的包间！”

      奇居的人没走，眼巴巴地看着大掌柜。

      大掌柜一瞪眼：“没眼力见的，还不快去！”说着连踹带骂，小厮们忙不迭下去了。

      “来来来，娘娘跟我走。”大掌柜一脸讨好的笑。

      柳妈妈不依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我面前叫嚣！”说完就要去抓他的头发。

      大掌柜气得跳脚：“反了反了！”他啪得一巴掌甩在柳妈妈脸上。柳妈妈怒不可遏，平日里细心养护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向大掌柜挖去。

      “行了。”少年的声音传来。

      正抓打在一起的二人同时一愣，连忙松了手，互相看了一眼，都呸了一声。

      “丢人现眼！”大掌柜骂道。

      “恬不知耻！”柳妈妈毫不客气地反击。

      少年眉头皱起：“闭嘴。”

      两个人一下子闭了嘴，讷讷不敢讲话。

      那少年看也没看林璃，径直走过。

      哟，是小皇帝。林璃挑了挑眉，道：“等一下。”

      “詹爷詹爷，”柳妈妈挤眉弄眼，“天尊让您留一下，看来是要赐福了……”

      少年站住了，头也未回：“聒噪。”

      柳妈妈连忙捂嘴，一边拼命的朝着大掌柜使眼色。

      大掌柜道：“看什么看，你眼睫毛抽筋了啊？”说完就跑到少年旁边谄笑道：“詹爷，怎么出来了，是包间不好吗？”

      少年道：“太吵。”

      这下子大掌柜脸色讪讪，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柳妈妈低低地嗤笑了一声：“怂货。”

      大掌柜听到了，对她怒目。

      林璃笑道：“早闻詹家大少爷的脾气，小女子失礼。”说着便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

      少年终于转身了。黑眸凛凛，幽深无波。

      “嗯。很好。”他说道，然后转身下楼去了。

      很好？很好什么？林璃心里疑惑，面上却笑意盈盈。

      “谢詹爷夸奖。”她大声喊道。

      少年脚步一顿，走得更快了。

      “詹爷，詹爷别走！”柳妈妈忙追上去，喊道，“秋玲想着詹爷呢！”

      远远的传来少年的声音：“让她去我房里等着。”

      什么？林璃愕然。这个小皇帝看着高高冷冷的，怎么还跟青楼女子往来啊？这不符合一般设定啊？

      柳妈妈笑眯眯地回来了。她高声吩咐秋玲去包厢里等着詹爷。

      大掌柜对之嗤之以鼻。他抓紧机会，将林璃带进了旁边的包厢。

      推门进去，嗯，很好看。

      林璃对于这些身外之物没有什么概念了，舒服便好。

      房间里摆着一个手炉，四角还放着炭火。

      她道：“把炭盆拿下去吧。”

      大掌柜连声应诺，暗暗想给自己打一嘴巴子。

      今天惹了娘娘还不够了，居然忘了娘娘是仙体，哪里需要凡人的炭火呢！

      他指挥众人搬炭盆，又叫了一帮侍女服侍，端茶送点心水果，还问要不要传晚饭。

      “不必了。”林璃道，“我想再待一会儿。”

      大掌柜诚惶诚恐地下去了。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透过纱帘看到下面的展台。

      隔壁包间。

      “爷，你怎么不吃东西？”秋玲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不想吃。”詹明道，“而且，我看你很不顺眼。”

      哎哟喂，这可怎么得了！秋玲果子也扔了，瑟瑟发抖地跪下，哭道：“爷，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

      “别哭。”詹明道。

      秋玲哭声一止，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詹明，满眼期盼。

      “出去。”他又道。

      她眼中顿时希望寂灭，低着头红着眼眶出去了。

      柳妈妈早就在外面心急火燎的等着了。一看到秋玲出来，马上抓住她，一个劲地问：“怎么样怎么样？事成了没有？”

      秋玲低着头红了脸，甩开她的手，哭着跑开了。

      “哎哟这小妮子……”柳妈妈一拍大腿，“不行，我得去问问。”

      说着她就推开了门，高声喊着：“詹爷，我来看……”

      一进门就看到詹明转过身来，无喜无波地看着她。身旁侍卫林立，尖刀森森。

      柳妈妈最后一个看字还没出口，就变成了颤音：“……看您…还有什么需要……”

      “滚。”他道。

      柳妈妈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妈呀，看来陛下心情真的不好了！不就随口编句谎话么，还一语成谶了！

      柳妈妈抚着自己乱跳的心，定了定神，就见到一个小厮来传话：“妈妈，时辰到了。”

      是啊，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做呢。柳妈妈一想到这些，便无心去想别的，匆匆忙忙走了。

      “你们随便一个人，去请隔壁的女人过来。”詹明看来是很少说这么长的话，语调有些缓慢。

      一个侍卫出列，走到墙边，咚咚咚得敲着墙。

      那边的林璃一愣，还以为地动了，然后才反应过来是小皇帝在敲墙。

      他想干嘛，拆了这里吗？

      随即侍卫洪亮的声音：“请小姐过来一叙。”

      叙？叙什么叙？这么没有礼貌！

      林璃控制住翻白眼的冲动，礼貌地敲了敲墙，表示回应。

      然后她缓缓跨出了门，又跨进了门。

      “关上。”小皇帝吩咐道。

      门边的侍卫立马毫不犹豫地关门。一阵冷风吹起了她的裙摆。

      林璃眯了眯眼。

      “你，不怕朕。”小皇帝直截了当。

      “嗯。”既然他坦承了自己的身份，林璃也就懒得同他客套虚伪。

      “你为什么不怕朕。”小皇帝认真地问道。虽然他的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林璃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好整以暇：“天地君亲师。天不仁，地不德，亲不在，师不存。至于君……”她笑嘻嘻地看了一眼，“……不畏。”

      珠辉突然颤抖了一丝。

      那几个侍卫的眼神都冷了。

      林璃笑着，毫不畏惧。

      没想到小皇帝点点头。

      “嗯。”

      看吧，引起小孩子的注意是最容易的。

      林璃心里想道。

      “不过，朕不是来问你这个的。”小皇帝道，“朕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不去死。”

      这句话他说的更慢了，话语里没什么情绪，一如既往淡淡的。

      如果只听这话，还以为是多么厌恨的仇人问出来的话呢。

      林璃笑道：“陛下这话问的，不如问问你自己。”

      这可是大不敬了！侍卫们纷纷怒目而视，拔刀出鞘。

      小皇帝没有在意，他认真地回答：“朕有责，责在身，不能轻生。”

      “那不就好了。”林璃道，“谁都有责，谁都不能你说去死就去死啊？”

      “朕是皇帝。”小皇帝道。

      “皇帝也是人啊。”林璃对于小孩子的执拗一向都没有什么办法。

      “皇帝，是人。”小皇帝若有所思。

      “是啊是啊。”林璃点头。她在心里叹口气，接触皇帝怎么这么累呢？心累！

      “既然朕是人，不能叫你去死。”小皇帝点点头很认同，“那么朕可以叫人让你去死。”

      卧槽？什么跟什么？

      林璃跳起来，转身就要夺门而逃。

      身后的侍卫如风一般攻击而来。

      “不过，朕现在不想杀你了。”小皇帝慢慢道。

      侍卫们马上收手，默然站立，像是刚刚什么也没干。

      鬼信呢什么也没干！

      林璃呸了声，也不忌讳什么了，看着小皇帝道：“你想干什么？”

      “别跟我抢。”他道。然后，他笑了。

      我，我去！他还会笑！

      林璃瞪大了眼，看着他的笑容绽放，像青春的朝阳一样，活力四射。

      接下来她就发现了更不得了的事。

      小皇帝面上带笑，拉着她坐下，眼眸也不像先前那样深幽恐怖，而是亮晶晶的，活像这个年纪的少年。他搭着她的肩，笑嘻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为什么，现在看到他的笑，她竟然毛骨悚然：“我，我叫苏晴暖……”

      “哦，苏晴暖。”詹明笑道，“我记下了。”

      看到他的样子，林璃很果断的把那声陛下咽下去了：“……詹爷，您这是？……”

      “没什么，我对喜欢的人就是这样的。”詹明转过头去，手也放了下来。

      妈妈呀，这还是个人格分裂？！

      林璃瞪大了眼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