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幽明永隔难再遇

      碧天阙内,楚少颖来回踱着方步,思忖着如何才能救出淑瑶。然而一连几天都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办法。夕瑶一连数次劝他,他都不理。

      这天正午,楚少颖正愁闷,没处排遣,忽闻天上一声鹤鸣,俄顷,那鹤落上城头,化作一只纸鹤,旁边落下一个锦囊,这正是白鹤传书之术。守城军士不敢私自打开锦囊中的东西,便拿给楚少颖。

      楚少颖也十分好奇,谁会平白无故地送锦囊,便解开锦囊,岂料三枚飞针快似奔雷一般激射而出。幸亏楚少颖反应快,避开了其中的两枚,只有一枚射中了额头。那枚飞针上有毒,被射中的地方迅速变得乌黑。楚少颖即刻运功护住额头,将毒素逼至一点,再挺直右手食指,将那点儿皮肤戳穿,毒血瞬时流泻出来。夕瑶看了看,分外心痛,立马给他上了金创药。

      楚少颖手一凝力,锦囊瞬时碎裂,露出了信纸,信纸竟完好无损。显然地,楚少颖对于内力的操控已是巧至毫巅。他拿起信纸看了看,那上面写的是:

      夫人才貌双绝,余窃慕久矣。然则其唯花楚二人是恋,余深恨之。今以好言相劝,使其移情吾恋,岂料其竟不吾听,余实恨则有余。今困其形体,付之缧绁,以泄吾恨。

      窃闻阁下情义两重,必不至有难不救,有围不解。若欲复见夫人,请移尊步,至雷泽一觌。如若不至,则香骨自兹不存,春颜从此残凋。鬼籍增一名,人世少一姝。

      ——万聪凌

      看毕,楚少颖愁眉紧锁,无法释怀。夕瑶问道:“怎么了?”

      楚少颖把信给他,夕瑶看毕,道:“这怕是万家父子的鬼计,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楚少颖道:“这个我岂不知,但淑瑶是我这一生所认定的人,若信上说的是真的,而我又不去救她,将来有一日我必有噬脐之悔。”

      淑瑶侧目怔怔地看着身边的男子,他的眼神是那么坚定,这使她心中闪过淡淡的妒忌,也使她坚定不移地认定了一旁的男子。

      楚少颖叫属下拿来文房四宝,即刻修书一封,命羽信鸟将信送与花问柳。那羽信鸟口衔书信,展翅直变吹花小筑飞去。过了两三日,花问柳收到信,骑着紫骝直奔碧天阙。楚少颖接入阙中,一行人便坐在兴义堂中商榷如何去营救淑瑶一事。商量了几日,仍没主意。楚少颖心心念念都是淑瑶,顿延挨一时,淑瑶便多了一分危险。他耐不住性子了,道:“我与花兄前去即可,众人守住碧天阙,以防万城主故技重施。”

      温君聪却道:“不可,这一次音蛊城的人必定设有埋伏,属下不敢怀疑阙主和花贤人的本领,但万家父子的手段大家有目共睹,何况我们在明,敌人在暗,还是多带些人马好。”

      众人都道:“是。”

      花问柳用扇骨捶着手心,忽地道:“上一次我们以牛开道,才肃清了道路。此时,雷泽之内必是毒瘴氤氲,蛇虫云集。我们入泽之后,恐怕连那些毒物都无法肃清,更不要说对付万家父子了。”

      楚少颖气填胸臆,拍了拍胸脯,道:“谅那些毒物能经得起羿日万石之威么?”

      众人无话,唯独花问柳道:“如此甚好。”

      楚少颖早已耐不住了,道:“阙中一些人跟我们去雷泽,其余人留守碧天阙。”

      众人听令,不多时已聚集了人马,楚少颖挑了一些人,手挎硬弓,骑上快马,朝南方而去。不几日,又来到雷泽之外的犁牛村。此时的犁牛村居然异常安静,见不到一个人,甚至连一头牲畜或鸟叫声都没有。可是四处查看,并不见人与动物的尸体或血迹。

      花问柳环视良久,道:“这怕是音蛊城干的。”

      “毁尸灭迹做得如此周密,恐怕是早有预谋,大家小心了。”楚少颖叮嘱道。

      “阙主,花贤人,南方土地卑湿,但此处却较为干燥,不知道你们发觉没有。”一个属下道。

      这一说,众人才觉得此处果然较干,四周的植物也蔫不啦唧的,而最近这几天,一直阴惨惨的,按理说应该较湿才对。”

      众人虽觉不对劲儿,却找不到病因所在。

      楚少颖早已等得急了,使了一个隔空递音之术,配合着狮子吼的功夫,一句“万聪凌,在下已经来了,可否一睹庐山真面目”响彻云霄,声震四野,非中气十足者不能施用。

      然而四周寂静得只有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可这样的寂静让在场的人感到不安。

      楚少颖喝了口闷酒,道:“我来开路。”随即手拉弓弦,运得力满,三道光之箭逐渐成形,随着弦上力道的增加,三支光箭也越来越亮。临了,弓如满月,箭似流星。三道光箭以雷霆之势朝着雷泽腹地射去。所过之处,树木摧折,乱石四溅,几乎成了一片白地。

      一眼望去,三条通天大道顿时形成。

      楚少颖对着众人道:“我与花兄先去探探情况,你们守在泽外,伺机而动,断不可贸然行事。”

      众人受令,看着花楚二人从中间开辟出来的道儿往里走。二人一直小心前进,一路上并无任何障碍,可这种风雨前的宁静使得人益发不安,按理说,万家父子应该在路上设下埋伏才对。可是他们未设下任何埋伏,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的计划狠毒得很,已经不需要这种小伎俩来玩弄人。

      二人一路用轻功,害怕底下有陷阱,一脚踩下去落入里面。到里面,可以听到微微的琴声,越往里面,琴声也越发清晰。

      “琴心剑语!”花楚二人同时道,往事浮上心头,有莫名的感觉笼罩全身。

      听到这声音,花楚二人顿觉精神抖擞,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与此同时,楚少颖感觉菩提问道在剑鞘内蠢蠢而动,花问柳也觉察到腰间玉环隐隐作响。

      少时,花楚二人来到音蛊城外城,城墙上一位蒙面女子弹琴,而另一位绿衣女子却轻飘飘地站在墙头。不知为何,绿衣女子面上表情十分僵硬,额头上竟钉着一道黄色符箓。

      楚少颖看到那绿衣女子,便认定是淑瑶,对着她道:“淑瑶,我来救你了,你别怕。”说完,足尖一点,如一只野鹤爬上城墙。谁料,还未上墙头,上面便万箭齐发。眼看就要被射成刺猬了,刹那间,一袭白袍裹将来。楚少颖接过白袍,凌空一舞,使出一招金蝉脱壳,身体越到地面,而那件白袍却已经被射得稀烂。

      楚少颖看着失去袍子的花问柳,并未说句感谢,而是笑意盎然地道:“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花问柳也爽朗一笑,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楚少颖看了如一尊凌空独立的塑像的绿衣女子,道:“我要怎么才能救出淑瑶呢?”

      花问柳道:“楚兄,那个绿衣女子未必就是淑瑶。”

      “何以见得?”

      花问柳道:“那蒙面女子会弹琴心剑语。”

      楚少颖如梦初醒,道:“还望花兄庇护则个。”

      “这个自然。”

      花问柳以扇作刃,扇扇都是绝妙之招。楚少颖剑不出鞘,与之互为表。两人难得的默契,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楚少颖踏墙而上,城墙上矢石如雨落,就算是苍蝇也飞不过去。幸而花问柳望空扇了两扇风,一扇“千古浩然气”,一扇“万年快哉风”,硬生生将城墙上大部分矢石都吹散了。余下的矢石,楚少颖挺直剑指,将其一一劈开。继而跃上墙头,几十个小喽啰瞬时成了剑下亡魂。

      楚少颖来到蒙面女子跟前,揭开她的面纱,果然是淑瑶的模样。这时候,墙头的绿衣女子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解牛尖刀,像一个飘飞的蒲公英一样朝楚少颖飘去,刀尖正对着楚少颖。

      花问柳大叫不好,快步疾走,如流星飒沓,又扇了两扇:以扇为刃,刃中藏气。这两扇衔接无隙,势走奔雷。那绿衣女子一心要杀楚少颖,疏于防备,脑袋顿时为扇风切掉,只见半个魂魄倏地移出了身体,那个身体也迅速变成了一个无头草人。

      花问柳顿时讶然,道:“楚兄,是吸魂蛊符,两个都是淑瑶。如今她的一半魂魄已经被削毁,另外半个魂魄在那个蒙面女子身上。”

      楚少颖看了看蒙面女子,她身上果然有淑瑶的气息,不禁悲从中来,道:“淑瑶,真是这样吗?”

      弹琴女子点了点头,楚少颖不知道此刻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悲伤,忍不住张开双臂,想要去拥抱她,温暖她,刚俯下身,城下一位女子急忙大呼道:“不可,她身上有涂有化骨粉之毒。”

      一闻此语,花问柳立马伸手将楚少颖拉退了数步,道:“夕瑶,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琴心剑语。”夕瑶解释道,“身为帝子一手带大的琴姬,我能听懂她琴音里的隐语。你看你们俩,时隔这么多年,竟然读不懂她的琴语了。”

      说完,夕瑶对着只有半个魂魄的女子道:“妹妹,你快觉醒吧,少颖他是真的爱你。”

      “你骗人,你骗人。”淑瑶大声嚷着,不敢相信对方的话,道,“我知道了,你一直爱着他,所以也和他串通一气来骗我,对吧。”

      夕瑶道:“不错,我是爱着少颖,但是爱一个人不是要把他据为己有,而是要成全他之所欲。少颖所想要的,就是把你救出来。”

      淑瑶道:“这不是真的,你骗人,你骗人,我不要相信你。”

      楚少颖甩开花问柳,朝淑瑶扑过去,淑瑶退了几步,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楚少颖道:“既然我无法让你和我一起享受人间烟火,那么跟你一起死去,也不失为一件完美的事情。”

      “你别说了……”

      楚少颖冲过去,就要拥抱淑瑶。这时候,不知名处,笛声响了起来。这笛声是控制傀儡的媒介,淑瑶感觉自己的神智越来越不清醒。于是一口咬烂手指,痛觉使她清醒了数秒,她一把推开楚少颖,面带眼泪道:“你自己好好活着吧。”说完,魂魄离开了身体,身体立刻变成了一个草人,又一下子化为齑粉,就连地上的砖石都为之腐烂。化骨粉毒性之强,令人侧目。

      而楚少颖的身上,方才淑瑶用手推他的那个地方,衣物迅速腐烂,并且还在向四处蔓延。花问柳以扇作刃,将那片地方的衣物迅速切掉,切除毒性蔓延的媒介。

      楚少颖身形一窒,大为悲恸。怒斥一声:“淑瑶……”声音之凄怆,直痛人心肺。

      雷泽之内,忽然厉雷滚滚,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

      而此刻,那笛声业已愈加响亮。

      冥冥中,仿似有什么在蠕动,窸窸窣窣,声音细碎而绵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