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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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末班车,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招娣几乎一瞬间就认出来他们是谁,绷不住哭着喊妈妈。
反倒是姑妈愣住,没想到孩子已经长这么大。
招娣伸出手想要一个拥抱,可姑妈的怀里已经有了另一个小孩,抱不了她了。
她问:“这是谁?”
姑妈说:“这是你弟弟。”
招娣的眼睛里明显地失落,沮丧着垂着头回了家。
年夜饭上,姑妈忙着给表弟喂奶、换尿布,吃完饭还要哄表弟睡觉,一旦人离开一会便会扯着嗓门大哭。
姑母抽不开身,姑父忙着喝酒打牌。
她视若珍宝的满分卷子,姑母看了一眼后便灰溜溜地丢在一旁。
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被来来往往的亲戚踩得满是泥脚印,上面的分数早已看不清。
初一见面,她熟络地哄弟弟安静,然后背着他择菜淘米。
招娣说:“我想帮妈妈多分担一点,这样她就能休息会儿。”
我拿起盆子和她一起做饭,问:“你不觉得苦吗?”
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笑着露出两个酒窝:“一点都不苦。我要快点长大,然后去打工,一天挣一百块钱,他们就不用一直去外面了。”
说完没有多久,表弟开始吐奶,喷了她一身的奶渍。
招娣慌得手足无措,抱着弟弟四处找妈妈。
最后我隔着几间屋子都能听见姑妈的骂声:“你怎么能这样背呢?都教过你好几遍了,还学不会。咋这么笨?猪脑袋也该学会了啊,要是弟弟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我赶到的时候,招娣跪在地上啜泣,一屋子的人围着表弟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慌张憋红的小脸和寒冬腊月额头留下的汗珠,以及那双被冰水浸泡长满冻疮的手。
过完年,姑母和姑父要回厂里上班了。
原本是准备清晨偷偷溜走的,没想到起床的时候,招娣已经站在门口了。
她早就料到父母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不辞而别。
扯着姑父衣袖,求着他们带着她一起走。
可他们最后还是甩开了招娣的手,抱着表弟登上了大巴车。
我原本以为招娣会和前几年一样大哭大闹,追着车跑,直到闹到精疲力尽才肯罢休。
不料今年她却异常平静,甚至不需要我拦,而是默默站在原地,望着大巴车的影子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视野里。
她淡淡地扯着唇苦笑:“表姐,我是留守儿童,但我弟弟不是。”
我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别想太多啦,只是因为你弟弟还小,暂时离不开妈妈,所以才带着一起出去的。”
“可是他们把我扔在这里的时候,我也只有几个月,甚至还没断奶。我是奶奶用米糊糊喂大的。爸爸妈妈总抱怨挣钱辛苦,带着我在身边工作不方便。那为什么可以带着闹腾的弟弟,却不能带上我呢?我不明白。”
她望着我的眼神充满疑惑,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兔子。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个现象。
她很小,却已经懂得了很多道理。
招娣似是看出了我的为难,并未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将捏成拳头的手拍在掌心上。
“看来还是我不够努力,要是我能再优秀一点就好了。或许这样,他们就能够多看我几眼。”
于是,招娣此后成为了村小里最努力的学生。
每回来我家借电话,她都报喜不报忧,只讲考试又拿了多少好的名次,绝口不提受过的委屈。
穷人的女儿早当家,她那双棕色的眼睛时常望着蔚蓝的天空遐想,小小的心里装了不知多少事情。
每年她笑得最多的时刻,便是姑妈过年回家,给她带上一两件打折的棉袄。
可衣服每次不是小了就是紧了。
姑妈懊恼地对招娣说:“你不在我身边,我都不知道长这么大个了。一年一个样,窜高不少。”
招娣咬着厚厚的下唇:“没关系,我还可以捡表姐的旧衣裳穿。”
与此同时,会走路的表弟手里玩的是遥控小汽车,还有奥特曼模型,身上的夹克是大商场里买的流行款式。
姑妈或许也注意到了偏心,又问:“那你想要什么玩具?芭比娃娃要不要,城里的姑娘都喜欢这个。”
招娣摇摇头:“不用了妈妈,我已经十岁了,那是小孩子玩的。”
听完她的话,姑妈像是了却一桩心事。
站起来又忙着给玩出汗的表弟用毛巾垫背心,怕他着凉。
我看着被忽略的表妹,心中不忿,拉住姑妈的手臂。
我强颜欢笑着说:“姑妈,你怎么不问问招娣的成绩,她今年很争气,又考了全班第一。奶奶身体不好,也全部是她在照料。”
招娣听见我的话,期待的眼神中透露着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