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人世几回伤往事】

      华州城，别云间。

      一楼大堂内茶客满座，各个专心品茶，无一言语。目光都时不时瞟向前方讲台，期待着今天的“节目”。

      一片衣袂自旁侧屏风后飘入大堂，随即缓缓走出一人。茶客们见到这人，心中有了答案：今天依旧听故事。

      男子悠闲的走上讲台，轻撩衣袍落座。白皙修长的手端起桌上热气未褪的茶盏轻泯，目光无意间扫过二楼的雅阁，放下茶盏，抚尺一响，开始了今天的故事······

      华州城郊烟云亭有一女鬼，还是有名的艳鬼，美貌无双，穿金戴银。传闻这女鬼每到夜间就会现形，提着一盏金色宫灯在烟云亭内哀哀歌唱，那声音哀怨得让人伤心落泪。有胆子大的人去查探过，均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一无所获。

      那日太阳下山没多久，女鬼又出现在烟云亭中，手里仍旧提着那盏宫灯，坐在石凳上喃喃自语。

      “可以坐下吗？”

      女鬼抬头，面前站着一紫衣女子，手里提着两个酒壶，笑着看向她。

      女鬼不说话，女子自顾自坐下，把酒壶放在石桌上往她面前一推：“你每日在这里唱歌，可是有什么故事，不如说来与我听听？”

      女鬼直直盯着那抱着酒壶喝的女子，许久，伸手拿过酒壶灌了一口，悠悠开口：

      “那年我遇见他时他正在花园里作画……”

      故事不长，女鬼幼年得见顾欢时他早已闻名天下，十六岁的金科状元，三甲及第，喜欢他的女人从北城门排到南城门，其中也包括她南康公主。

      南康公主，前南水国国君的嫡长公主。

      南水国君当堂封顾欢为太傅，公主皇子们的文学师傅。

      这一学，就是五年。及笄礼后太后张罗着为她选夫，她不愿，出宫去找顾欢，她知道，顾欢对她有情，五年来身边只有她一个女子就是铁证。却不想半路被一女子截下，那女子说，顾欢是不会娶她的。

      南康公主不信，拂袖而去。可在那之后，顾欢再也没进过宫，南康公主知道，定是那女子使的计，她开始写信给顾欢，顾欢也每封都回，说会娶她，说那女子不许他去见她。南康公主一直在等，等一个可以除去那女子的机会，终于，机会来了。可是，她失败了，那女子背着顾欢将她以阵法困在这烟云亭中，对外谎称：她死了。

      南康公主说到这里，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紫衣女子喝口酒，悠然说道：“我也与你说个故事吧。”

      “多年前，我也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了。我青梅竹马的表哥三甲及第，十六岁的状元郎眉清目秀，喜欢他的女子比比皆是，就连国君都有意招他为驸马。表哥与我早就互定终生，至死不渝，又怎能另娶他人。表哥当堂拒娶公主令皇族颜面尽失，一怒之下以莫须有的罪名将顾氏满门抄斩，表哥受昔日故友所救逃出一劫，直至南水国灭亦未曾下山，我不忍那亡国公主颠沛流离，毕竟曾有师生之谊。却不想那公主竟爱我表哥至斯，日日想除掉我嫁与我表哥，想法一日比一日重，竟入了魔。

      后来我无法，用阵法将她关在这烟云亭中，望她能醒悟。可是……过了这十年，你仍旧不肯悔悟吗？南水的公主殿下。”紫衣女子定定的看着南康公主。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女鬼。那不过是被阵法困在烟云亭中的前南水国公主。

      女子抬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南康公主疯魔了，她高声尖叫道：“不！你胡说！他喜欢的是我，是我！我才是我师傅最爱的女子！”

      “南康，你刻意抹去我的存在，骗的只是你自己。”紫衣女子捏着酒壶淡淡的说道，“顾欢他是你师傅，他也只能是你师傅，他心里从未有过你，你爱的，是你自己心里的顾欢罢了。”

      许久之后，南康公主终于冷静下来，只听她冷笑道：“你不必如此，他爱的是我，从来都不是你，我与他认识数十年，你又是谁？”

      紫衣女子喝下最后一口酒：“原本想着，若你醒悟，放你出去也不是不可，如今你还是这般，放了你也无法成活，不如，就这样结束吧。”

      “清水，走了。”一袭白衣风华绝代的男子站在烟云亭外，怀里提着一个点心盒，对南康公主视若无睹。南康公主见着他脸的那一刻，泪水潸然而下。

      “清水快走啊，”男子宠溺一笑，“晚了可就赶不上花灯会啦。”

      紫衣女子起身：“南康，就算再如何骗自己，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男子伸手握住紫衣女子的手，从点心盒中取出一块杏花酥，“尝尝我刚做好的杏花酥，”待女子咽下，男子笑问：“如何？”

      女子满意的点点头，“甚好。”

      南康公主看着那对璧人越走越远，捂着脸趴在石桌上，呜咽声消散在风中。

      九困阵变成九杀阵，自那之后，再没人听过艳鬼唱歌。

      抚尺落下，故事结束。说书先生起身便走，无一句废话。

      大堂中茶客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讨论着：“说书先生还是那么懒，就没见过坐着说书的人”、“老板还是那么目无王法，连国事都敢编撰”、“今天的故事又是个悲剧”等等每日必谈的话题。

      二楼雅阁。

      老板与说书先生边品茶边饶有兴致的看着一出梨花带雨的戏码——在他们对面，一个白衣男子正在给一女子擦着满脸的泪水。

      半晌，沉浸在这个悲伤故事中的女子终于反应过来，“刚刚的那个状元郎是叫顾欢？！”她震惊的看着身边的男子，“那个紫衣女子是叫清水？！”

      男子放下手帕，含笑点头，“是。”

      “所以······”女子沉默半晌，在三双满含期待的双眸中，缓缓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这是一间茶馆，不是酒楼！”女子气愤的抬手，指着面前的三人，“你、你、还有你！你们都是一伙的，联合起来骗我！还······”说到此处，女子更加愤然，盛怒喊道：“还故意给我吃那么难吃的东西！”

      雅阁一时寂静无声，三人怎么也没想到女子居然想的是这件事。

      “哈哈······”说书先生大笑道，“首先，我们不是一伙的。”他抬手指向老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目表情尽量不笑的那么夸张，“其次，他不是故意做的那么难吃，他已经很用心了。”

      “哼！”女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决定不再理会他们。

      “看来她的记忆还是没有恢复，”老板万分遗憾的摇头：“万两黄金还是继续寄存在你那里吧。”

      白衣男子无语，对这两人已经不想再多说一句，拉着女子的手转身走出雅阁， “清水乖，我回家给你做三十道菜作为补偿······”

      无奈的声音渐行渐弱，阁中两人目光相对，那幸灾乐祸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