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道非道,非常道

      天变了。

      夜色中,山风呼啸着刮过林海,摇撼着松涛竹林,伴随着一阵阵强劲的大风,天空中乌云翻滚,从四面八方涌集山顶,渐渐的有电光闪烁,堆积得层层叠叠的黑云似要将整个天阳山吞噬而下。

      忽然一声霹雳,却不见雨水落下,反而天地间的燥热空气迅速膨胀起来,前一声霹雳尚未消失,又一声巨响轰然震下,大山也恍如一阵震动,百兽惶然乱窜,野禽嘎然长号,远处山顶虎啸连连,怕是百兽之王也禁不起这天地之威,惊惧狂吼了。

      山腰一块山坪间,一座道观掩映在葱茏的草木中,此时树摇草伏,显露出黄瓦青墙,飞檐翘角,十数间殿宇虽不算十分宏大,却是极为精致。

      此时观门前,站着一个劲装男子,约莫二十上下,轩眉方口,身形雄壮挺拔,在大风中衣发飘舞,一身英气迫人。他抱胸站在一棵大树下,仿佛凝神思虑,对四周狂风焦雷视若罔闻。黑暗中蓦然一阵闪亮,却是一道巨大的闪电横空掠过山顶,紧接着霹雳暴震,在山顶炸开,群兽哀鸣声中,山顶那本是天阳名胜的朝天石从中断成两半,巨石大如庙堂,一路摧树毁道,翻滚着直向山腰道观冲来。

      这天阳山本是当地高山,山顶距山腰足有数里,此时巨石方才滚动,观前男子已然惊觉,他一点脚尖,直向观内掠去,同时大声呼喊:“师父,有危险呐!”话声未落,一个圆润娇媚的声音回答道:“师兄,师父已经知道了。”顿了一顿又道:“师父正在作法呢。”

      男子奔进三清大殿,却见鹤发童颜的天阳真人正在装神弄鬼,把一道道符咒烧得乌烟瘅气,一把乌木剑指天划地,口内喃喃的念咒骂人:“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显神灵,着那老妖怪欲火焚身,粉身碎骨,不得好死,堕入畜道……。”

      见他进来,略一回首道:“猛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是为师常教导你的吗?什么事慌成这样。你看你师弟师妹,要多学学他们的镇静功夫。”

      “是嘛,大师兄,打几个雷就吓得这样了?涵养功夫啊。”旁边侍立捧着净瓶的二师弟周伶嘻嘻笑着,若不是怕影响了天阳真人作法的兴致,只怕要手舞足蹈了。他旁边的小师妹丁香也捂着嘴“咯咯”轻笑,似乎一向和这大师兄打闹惯了,也没什么为兄必尊的道理了。

      这大师兄哼了一声,却对此并不在意,直冲着天阳真人一嗓子喊道:“师父,有危险!山顶朝天石被雷劈断了,直滚向咱们道观了!”

      “什么?”天阳真人立时如被施了定身法,愣了一愣才问道:“崔猛,你说朝天石滚下来了?”

      “是啊!师父,咱们快逃吧!”崔猛一急,一伸胳膊,将天阳真人瘦小的身躯挟了起来,另一只手拉住旁边两个惊得张口结舌的师弟师妹,一阵风的跑向后院。天阳真人口内兀自大呼小叫:“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作法驾云……”却是被这莽汉挟着着着实实的,片刻间只能连喘粗气,已是说不出来话来了。

      一口气绕过三重殿宇直奔到后院,崔猛方才将奄奄一息的天阳真人放在一块汉代石碑的驮碑龟背上,转头一看,另一手扯着的两师弟妹也是气息奄奄,只可怜清秀的师弟和如花似玉的师妹,一个已是口吐白沫,一个却是蓬发如鬼,丑状不堪。

      天阳真人捶胸顿足,好半天缓过气来,掉头数落他的徒弟:“崔猛,你怎么这么性急啊,当初为师赠你表字‘勿猛’,就是叫你戒急用忍,你说说,你这样子是救人还是杀人啊。”

      天阳真人拚命咳了两声继续道:“再说了,就是个石头落下来嘛,怕什么,师父我作个金刚大法,把那劳什子打个粉碎,咳咳,你这一急,我的银票还在三清的蒲团里没带走呢……”

      话尤未了,还未容得天阳后悔这秘密被众徒弟听得,以后大事不妙,只觉得脚底地皮震动,地底轰隆声不绝,再看电光闪烁间,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半空中直向道观扑下来,一刹间,天地如被此物所覆盖,满耳风声厉啸,满眼黑影充塞,如同鬼物一般轰然砸在了三清大殿上,一阵泼天大震,附近的几间殿宇如同沙粒堆积般颓然倒塌。

      这边厢,除了一脸庆幸的崔猛外,众人惊惧之外无不号啕大哭,天阳真人用仍然紧捏着的木剑指天划地,老泪横飞:“我十年的心血啊,我那三百两银子,我还有一个金锞子呐……”周伶丁香均是声嘶力竭,自是一个痛哭他的一份家当,另一个恐是生怕无枝可依,心内栖惶了。

      风声愈紧,电芒乱窜中,又是一道霹雳,终于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可怜这师徒四人,这时却是雪上加霜,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望着眼前一片废墟,天阳真人毕竟修道有成,终于收拾心情,在老龟上爬上窜下,捏指扳脚,却是算哪个地方可以躲雨。

      崔猛上前拉起兀自坐于尘土中的师弟师妹,对天阳真人说:“师父,这观后离仙洞尚可避雨,又离此不远,我们就去那吧。”天阳真人一愣,回过头来,却是一脸犹豫:“那是本观禁地,等闲不可入内啊。”

      周伶一拉丁香,上前劝道:“师父,咱们这天阳观,还不是你说了算,这规矩也是你定的啊,现在事急从权,还是先去避会雨再说吧。”丁香兀自啼哭,一张娇媚的脸上梨花带雨,只是被尘土所染,泪水冲出数道泥槽,这时也撅着嘴,把一双脏手抱着天阳直摇:“呜呜,师父,我们现在没家了啊,先去避雨吧。”天阳无奈下点点头,把那乌木剑权当拐杖,众人急急如丧家之犬,直奔离仙洞而去。

      阴森逼人的离仙洞并不甚大,四处石笋石柱,地面也是湿泞泥洼,只能暂避风雨,且虫蛇甚多,四人扑打半晌方才清出一片可堪坐卧之地。天阳真人到此委顿不堪,却也放出手段,将那乌木剑吹口气点燃,所奇之处是久燃不息,那木剑却丝毫无损。周丁二人啧啧称奇,唯独崔猛却道:“师父,你成天耍这些小把戏,可有什么用,我在观前还听师妹说你在作法,可却不见有丝毫动静,要不是跑得快,这时只能到阎罗殿前当个游魂野鬼了。”

      天阳真人涨红了脸:“你个浑小子,本真人只道五百里外的老妖狐又在弄鬼放雷,我正在与他斗法,却被你来横插一脚,要不然,我那金刚大法施展出来,可是非同小可,哼,竖子不足与论也。”崔猛拧着头,却也不来答腔。

      天阳又道:“我知道你对仙术不感兴趣,所以才让你师叔教你武功,这些年你武功虽然有成,不过是力大身轻,要说起修身论道,炼丹成仙,还是得和你师弟师妹一道,须得养性炼精,以气度人。”这一番大道理说出来,周丁二人齐声应道:“是。”崔猛也不禁回过头,只是口内兀自辩道:“师父你的仙术不学也罢,弄来弄去也不过哄人眼睛,有什么益处?若是学了仙术真有神效,不说呼风唤云,但能力敌万夫,徒儿也是甘心受教的。”

      “你你你……”天阳被说到痛脚,不禁气恼起来,咳了几声喘着气说;“道非道,非常道。你这逆徒,只说些打打杀杀,却是不合我道门清净。道者,唯以修身养性,清净无为,以修炼精神境界为主,以武论道,徒以取笑耳!”末了叹口气,黯然无语,状若入定,却不管是否面前这逆徒腹诽“故弄玄虚”之类的了。周丁二人本欲借机向老真人询问为甚把这洞列为禁地,此时搭不上嘴,再加心情不佳,也都垂首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