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面具下的男色

      大队人马走了半刻,戚国的宫殿竟还在视线之内,未见丝毫远离。

      九千坐在飞驰的车中,似是仍听得见砰砰的心跳声。伊泽坐在她身旁闭着双眼,眉头紧锁,似是有话要说,却又偏偏缄口不语。那张脸生得异常英俊,身上散发着熏香的味道,气质不凡。

      “伊泽,你这次,怎么这么维护我?”九千突然问道。

      伊泽猛地睁开眼,苦笑道,“九千,你这样问不觉得心酸吗?我是你亲大哥啊。”

      “可你曾不止一次想杀我。”九千平静的望着他,说出口的话却异常悲怆,“那时甚至我还不知道我有你这样一个哥哥……”

      “九千。”伊泽打断了她的话,然后似陷入深深的回忆一般,目光凝视着虚空。“你总能让我无地自容。”

      马车中弥漫起一股无奈和悲伤交织而成的气氛。

      九千低头咬唇,为自己一时心直口快的发泄感到后悔,再看伊泽,眼神木呆呆的,心跳一顿,“伊泽!”

      “什么?”伊泽缓缓将目光移向她,询问着。

      九千这他的举动,才松了一口气,“没事,我以为……你眼睛又……不舒服了。”

      “我没事。”伊泽勉强笑了笑,怜爱一般揉了揉她的头,“说得这么冷淡,我以为你真的要记恨我一辈子了。对不起,这次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

      “不要说了。”九千意兴索然的摆摆手,不想再听伊泽说,也强迫自己不去想。

      自从坐上这驾的马车,她的心中便开始酝酿着奇异的情绪,有解脱,有震撼,还有令人惊奇的兴奋,而当她刚要开始思索这兴奋的根源时,脑海中便会浮现出一副想象中的图景,令她自我厌烦,喘不过气。

      九千猛地摇了摇头,想将这些都甩去。“伊泽,你还没说究竟怎么会复明的?大夫不是说想痊愈很困难吗?”

      伊泽正讨好般的看九千,被她一问,扬起一个出奇耀眼的笑容。那一刻,九千觉得只能用惊艳来形容,难以想象,这是个帝王,曾经十分无情。

      “说起这个,有个人……哦,不,是两个人,你一定要见见。”伊泽眼里变幻着奇异的色彩,整个人忽然变得狡黠的很,“幸好有他们,不然我根本不可能来看望你,更不知你要在这偌大的深宫里受不了多少年的罪了……”

      伊泽说着突然住了口,小心翼翼的看着九千的表情。

      九千一笑,“没事,我现在更关心你说的那两个人?我认识吗?”

      “兴许,只认识一个。”

      “筱?怎么会你?!”

      戚国的官道,长亭驿站,九千和季连筱相拥而泣。

      大队人马、全副武装将原本空阔寂寥的别离伤心之地占得满满当当,皆围着驿站把守,好象在等待着什么。

      九千,你能和清明在一起我就放心了,我走了,你保重。

      别哭呀,师姐。我这样叫你你该高兴了吧?

      早年在山上时我就说过,终有一天,我要离开你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现在总算如愿了。

      我不是被流放,我只是终于要上路了!

      两年前,季连筱坚定的话言犹在耳,经常想起,反复咀嚼,一个字都不曾记错。

      而今,真实的抱着这娇小柔软却包裹着冷硬坚强心灵的身体,让她觉得好不真实,好不习惯。

      “对不起,筱,那时是我懦弱……”九千泣不成声,一刻也不想松开。

      两年了,尽管她从未怀疑过有朝一日可以再见到季连筱,两人相拥而泣的场面使她在梦中不知上演过多少回。

      只是,今天这个处境下的重逢,却令她原本在心中坠着的一丝不安更快蔓延。

      “别哭了,来见见我丈夫。”季连筱总是率先整理好情绪,擦擦眼泪,将九千引到一个刚刚一直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的男子身后。

      “丈夫?”

      男子转过身来,九千大吃了一惊。

      是脸上戴了一张银色面具,严丝合缝的覆在脸上,只看得到双眼,像是天生一张这样的脸,显得诡异。可九千却倏忽一种熟悉感袭来。

      就在此刻,天上云流飘动,阳光衬着正午的暖意一寸寸照进简陋的长亭里,使得站在边缘一侧的男子周身笼罩在一片白光中,连带将他左耳上的银耳环映得夺目……

      “唐瑛——!”九千的心顿时狂跳,几乎扑过去紧紧抱住了男子。

      季连筱早已由掩嘴偷笑改为哈哈大笑,一旁的伊泽也不无感慨的看着三人。

      “我就知道九千不会猜不到的。”季连筱说着走上前去,两手悄悄拽着九千的衣袖,“好啦好啦,他现在可是我的夫君。”

      “呃。”九千原本脸上带泪,如今破涕为笑的交替看着两人,手仍覆在唐瑛的肩上没有松开。“你们终于能在一起,这就好了,免得应了师傅那句话。”

      季连筱听了低头浅笑。

      “筱没礼貌,我可要叫你一声姐了。”唐瑛语带笑意,可被面具遮盖的脸却感觉不到他的快乐。

      九千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覆在他肩上的手顺势摸上那张面具,触到边缘,便要掀开。

      “九千……”季连筱一把拉住她的手,直直的注视着她的眼睛,然后,轻轻摇头。

      “还是不要了吧。”唐瑛随即也说,“已经很难看了。”

      九千霎时黯然。

      “我们这一次,要不是为了给伊泽治眼疾,说不定真的要过个15年才回来了。”季连筱不无向往的眺望远方,十里长亭外眼光明媚,远山远树,隐隐约约。

      “谢谢,谢谢你医好我皇兄的眼睛。”九千忘记了自己了正式身份,江湖规矩朝唐瑛一抱拳,算是回礼,只是,起身后他又跪了下去,“我更谢谢你替我照顾和保护了筱。”

      也许清明说得对,她生命中还有许多许多人比她自己更重要。

      比如伊泽,比如筱。

      “可不敢当。”唐瑛的话语里听得出他该是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九千但笑不语,唐瑛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毫不客套,直来直去。只是……回头看筱,这家伙难得的害羞似的低垂着头。

      这两人几经折磨,生死考验,相伴从年少走向成熟,又出来磨炼这一年有余,竟都多了一丝淡然的气息,九千不无欣慰。

      “不过,九千姐你是不是病了?气色太差了。”季连筱又忍不住问。

      “说的也是啊,九千,我刚刚就看你不太对劲。”季连筱一把拉过她的手腕搭脉,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是不是清明当上什么破国的储君就对你不好了?欺负你了?他以前就那个样子,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呵,她的师妹把戚国的宫殿当成白石城的街巷了,也难怪,那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

      九千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