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逢与黑晶戒指

      桑德斯东城的郊外,一大片野雏菊正在盛开。这种生命力极盛的花,在阳光的映照下更显几分坚韧之美。虽然四周堆积了不少废弃的站车残骸和炮火烧焦的废墟,却仍然无法将这片盎然的生机埋没。

      “再走一段路就到东城了。”媞娅静静走在瑞恩的前面,她脱下了斗篷拎在手上,眯着眼享受这温暖而不燥热的和煦微风,“我们走了多久了?真奇怪啊,我一点也不觉得累。喔,一开始应该在海岸那边向渔夫要点酒的,我真怀念墩子酒。「注:桑德斯东城的特有的一种酒」”

      瑞恩没有说话,沉默不语地跟在媞娅身后。他想起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个女人每天抱着他四处走,而她最喜欢的就是雏菊了。

      那女人大概是他的母亲,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忘记了她的脸。虽然有些模糊的片段仍在脑海里残存着,但画面就如泛黄的老照片一般陈旧——女人温柔的脸苍白憔悴,美艳的五官仍存风情。但那鲜亮的红色卷发却无力地耷在耳侧,疲惫的眼中只能看见她多年受流言蜚语所剩的苦涩。

      幸运的是,这个饱受苦难的女子已经同凋零的雏菊花一般逝去。只剩生前居住的屋子还静静屹立在花田旁,门窗禁闭无人造访。不幸的是,爱着自己的亲人都已逝去,自己却还是少年一般的模样。

      “瑞恩?”媞娅停了下来,她没有注意到身后人的异常,而是快步跳到他的身边,将一支雏菊递到他面前,“你闻…是不是有阳光的味道?”

      瑞恩撇过头去,避开了凑到鼻尖下的雏菊。他不愿再闻那牵连着回忆的熟悉香味,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兴奋不已的样子,低声慢慢地说道:“五十年,是个很长的时间,很多东西都变了。”

      东郊刚刚经历了战争的洗礼。虽然没有危及城内,却有不少士兵的热血抛洒在了这片开满鲜花的土地上。他们的血肉滋养着野雏菊,使其盛放地愈加热烈和顽强。而与他们一同逝去的,不仅是鲜活的生命,还有亲人们深深的牵挂。这些,都随着死亡和时间的无情,永远被埋入地下。

      听到他的话,媞娅也放下了手中的花。这片安静祥和的土地,不少生灵静默而眠,逝去的不仅是肉体,还带走了爱着他们的人的思念。

      离开东城已有五十年,对于一个人类来说,五十年便已是半辈子,而于她来说,也不过就是一瞬。

      没有正常的生老病死,就意味着要目睹更多事物的消逝,感受更多痛苦和孤独。

      所以她明白瑞恩的话,五十年可以让人类衰老,甚至死去。但她和他,却没有任何衰老的痕迹。不同的种族寿命不同,魔人与人类的后裔,像精灵一样成长迅速,衰老缓慢。在他们去西城的这五十年里,不知道有多少曾他们一样的少年衰老或死去。

      于他们来说,生命实在是太过脆弱和短暂。

      “我们去看看凯文吧。”媞娅转头继续向前走去,雏菊花静静躺在脚边。

      “我就知道你们会回来的。”凯文笑着迎接两人的来访,倒上两杯热茶放到媞娅和瑞恩的面前。他苍老的面容证实了岁月的无情,即使是曾经最强大的人类士兵之一,却也终究逃不开衰老的命运。

      瑞恩伸出手在温热的茶杯上摩挲着,久久没有拿起。凯文坐下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你和以前一样强壮啊!都过去五十年了,还是个年轻人的模样。”说完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张如同风干后的旧书一般褶皱遍布的脸,写满岁月的痕迹。

      媞娅拿起杯子,低头看了眼里面的茶水。杯里温暖的茶水清亮无比,一眼就可以看见杯底的茶渣。

      凯文做事还是和以前一样利落,媞娅这样想着。但就在嘴唇触到茶水的那刻,却好似被烫着一样下意识移开了半寸。雾气从眼底蒸腾而上,鼻尖也微微有些发酸起来。

      “实在是很久没见了。”媞娅放下茶杯,仔细地打量着凯文.帕特拉的脸。这个如今已然老态龙钟的长者,曾经也和他们一起在战场上冲锋,为了人类的荣誉浴血奋战。战功赫赫的他还亲自被国王封为了第一战斗军队的队长,接受最高荣誉。健硕的身材和英气逼人的容颜,时刻提醒着见到他的人——这是位流淌着纯粹桑德斯血脉的优秀士兵。

      但现在坐在媞娅面前的凯文,却是孱弱而衰老,没有精神奕奕的队长之风,看起来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垂暮老人罢了。岁月带走了很多东西,包括他的青春。现在的他不再高大健壮,也无法去提起任何刀剑或射出任何弓弩。甚至是那曾经充满着活力,如朝阳般时刻迸发着生机的双眼,也早已如干涸的沙漠般浑浊苍老,再找不到一丝还在燃烧的激情。

      而此时,媞娅身上魔人化的痕迹已经慢慢散去,白皙的皮肤和瘦弱的身体暴露在午后的阳光之下,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凯文就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手里的热茶升腾起些许雾气,与阳光中漂浮着的细尘交织在一起。他张了张嘴,松弛的皮肤随着嘴唇微动几下,却什么话也没说。只用那干枯的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凝视着面前两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三人都没有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安静祥和,这让他们同时回想起五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媞娅还是第二军队的队长,瑞恩是她队伍中的精英之一,两个人经常跑来找凯文一起去射箭,练格斗术,时不时还要溜出去买点酒和肉回来喝,骗凯特琳顾问说是出去执行“秘密任务”,然后再偷偷把买回来的食物分掉。

      那时候凯文喜欢着媞娅。他经常在训练的时候,站在远处看着这个瘦弱的女子。稚气的脸上有很多他所欣赏性格——坚毅,冷静而又时刻都充满了朝气。为了教她射箭,他还把自己最爱的长弓赠于她。

      而他在这五十年来,并没有娶妻生子。因为他坚信着她会回来,就算是最后一面,他也要等,哪怕那根本不值得这五十年的等待,哪怕她从始至终都只把他当做一位优秀的战友,亦或是负责的导师。

      “媞娅,你变了很多。”凯文终于开口。他的眼皮垂下来,双目直直地盯着一旁的衣柜,仿佛在刻意避开媞娅那双凝视他的眼。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躲闪,也许是害怕媞娅注视着他的老态,亦或者是他仍放不下五十年前的那件事。虽然已经不再介怀,但却没有完全释然。

      “那件事之后,你怎么样了。”坐在旁边的瑞恩一边问着凯文,一边却转头看向媞娅,似乎在暗示着“那件事”对她的重要性。

      媞娅没有在意他试探的眼色,而是侧过身回答凯文刚刚的话:“也许我的确是变了很多,毕竟过去五十年了。”然后她闭了闭眼,想到正是在那件事之后,公国的士兵基本都被更换掉,而凯文也是在那时被撤去队长一职。于是她只好阻止瑞恩继续问下去:“别再问了。”

      凯文只是笑了笑,向两人解释道:“‘那件事’,的确让很多事都变了啊…。在你们流放之后的第三年,国王病逝,令人惊讶的是,登上王位的却是他年仅9岁的女儿。”凯文静静地回想着,“种族新约本来就让各势力与人民躁动不安,一个只有9岁的王后更让他们十分抗议,当时还发生了一场规模巨大的暴动,死了很多人,甚至是前去维护的士兵。”听到这里,媞娅的眼中流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痛苦与哀伤,她想,当年那些与自己熟悉的友人,大概也都参与了暴乱,反抗她受到“流放50年”的刑期。“后来呢?暴乱是如何平息的?”媞娅平静地问道,双腿上的拳头渐渐收紧。

      “是王后身边的巫师——涅格拉斯。他亲自出面平复民心,并且保证王后将在他的指导下治国。由于他是先王身边有声望的巫师,力量强大且德高望重,人民在他的镇压下恢复了平静。当然,也有人说涅格拉斯私下残杀了许多带头暴动的平民,就是为了威胁剩下的追随者停止暴动。至于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当时已经被遣送回家了。”凯文顿了一下,走到沙发后的架子上拿下一个戒指。他递给坐着的媞娅和瑞恩,指着戒指上那颗闪闪发光的黑色宝石,“这是涅格拉斯当时打造的黑晶戒指,里面有来自于他亲手注入的魔力,据说还封印了一个亡灵。而涅格拉斯长生不死,也就是因为他能够轻松的借用‘亡灵’的力量。虽然亡灵术士本该受到制裁,但由于先王的敬重,而且在他辅佐的这么多年来,确实也立下不少功彰。人们都知道他力量的恐怖与邪恶,所以没人敢反抗。”

      媞娅看着手中的戒指,那表面被打磨至平滑的黑晶在阳光下熠熠发亮,散发着妖冶而又邪恶的气息。其深邃的黑色也如同黑夜中的鬼魅一般骇人,但却带着种摄人心魄的诡秘之美。她知道这戒指的价值不菲,来历也绝对不会简单,于是她连忙问凯文:“这戒指你从哪里得来的?”

      “是当时为戒指打造戒身的工匠,谢克斯生前赠与我的。据说只是因为一个棱角没有磨平,涅格拉斯就放弃了戒指的制作。但谢克斯认为这戒指珍稀异常,所以就继续完成制作,自己保存了下来。他是个单身汉,没有子女,死前为了不让这戒指转入别人手里,就送给了这个他比较信得过的我。”凯文微笑着,指着戒身上面的一个小瑕疵,“你们看,就是这里没有磨平。谢克斯说,这种晶石非常坚硬,打造起来十分困难。虽然注入了涅格拉斯的魔力,但晶石不破碎的情况下,里面的力量不会释放出来。我也曾试过各种方式想要打开它,可却是毫发无损。既然留在我手中没有用,不如就送给你们好了。”

      媞娅低头看看手中的戒指,陷入了沉思。也许五十年前的那件事,和涅格拉斯有一定的联系。

      她的双眼紧盯住戒指上的黑晶,脑子里浮现出涅格拉斯苍白的脸。一位操纵着亡灵的人,却成为了王位的守护者,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位不死巫师,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