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昔日黄昏就春风

      老人浑浊的眸子里满追忆神色,昔日真身还在之时,还不曾察觉光阴流逝有如何迅速,也不曾去刻意过问福地守距人轮流交换代替。

      如今,金身破碎消散回归于天地之间,几人成为肉体凡胎,才切身体会到光阴荏苒,缓慢却不可逆转地从体内流失,随之带走的还有生命之源,不可避免衰竭苍老的天地规则。

      李榆正闻言,黝黑地脸上满是沉重,中年汉子涩声道:“家父怕是撑不过今日了,昨夜家父不听家人劝阻,就村中外乡人与福地之事,卜上一卦,现早已灯尽油枯,今日还要强撑着去给村中学生上完最后一课……”。

      话未说完,男子眉眼低垂,情绪悲怆,声音哽咽。

      堂堂一村最高主事,一方族人之首,竟泪流满面。

      “哎~”

      那位唯一的女性族老,佝偻着身躯地老妪,叹息道:“榆正啊,书文这是放心不下太和啊!万年基业,唯有他这一任守距人能将不问、不念二字,做到极致,做到最好。我们这些老家伙一直看在眼里哩。”说完,浑浊的双眼微湿,望向其余六位沉默地老人,“说句矫情地话,老家伙们表面上不做评论,心底却骄傲着呢。”

      莲花巷李家老祖,泥云巷两位李家老祖,酒巷地两位族老闻言,纷纷叹息不语。

      可惜了一位有望成圣的读书种子,却被范围最大不过千里范畴的一方天地,迫于无奈,定下的禁忌规矩囚禁了一生。

      莲花巷李家老祖,缓缓从座椅上起身离开,转身神色复杂地望着刻有莲花、泥云、酒、祭祀等为开首的李家十三个供牌,片刻之后,将目光盯向其中六个黑金书就的暗淡名字,自嘲道:“我等几个‘活’泥像,也该是时候腾地方,追寻这六位老友而去了。”

      说完,不待中年汉子李榆正脸色大变,神色紧张急欲阻止的神情,再次缓缓转过苍老身躯,与其余六位老人纷纷相视一笑。

      其中意味,曾经亦敌亦友,相互之间为“气运”二字争夺不休,如今百年,只沦为肉体凡胎,垂垂老矣灯尽油枯的几位老人,早已神意相通。

      眨眼间,不愿再苟延残喘地七位九里村族老,太和福地仅存的七位显圣。

      枯槁凡躯纷纷化作飞灰,其神魄化为七道灵光,注入十三个供牌最中间刻有“李家守距人”牌匾之中,使其在小小祠堂中光芒大作!

      祠堂之上,楼中横木悬挂的那块雕刻有“李氏祠堂”地牌匾,金黄色不知何种漆墨书写地“祠堂”二字,逐渐隐没消失不见,仅留“李氏”两字熠熠生辉。

      将走完不惑之年的汉子李榆正,老泪纵横,神情庄重,向着其中逐渐变的暗淡的七块牌位,轰然跪倒,行三跪九叩大礼!

      他,现任太和福地守距人独子,九里村村正,李榆正,只为太和福地不那么快分崩离析地那一丝侥幸,活活逼死了七位千年前,苦撑天柱力竭,而毁掉金身侥幸存活至今的显圣!

      片刻,祠堂中有低沉嗓音响起。

      “太和的罪人,九里村村正李榆正,在此恭送诸位李家老祖:归天呦”。

      从此,七十二福地之首,太和福地。

      少了七位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不问世俗的百岁老人。

      也少了七位默默守护者此方天地,有着丰功伟绩却无从宣扬的真仙

      此方天地,自此时起,再无显圣。

      混沌初显,天地万物初生,有一天一地,相间无距。

      而后又是万万年间,灵气伴随而来,孕育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

      生灵应规而生,本身皆自带气运。气运至洞天福地,山河亦孕其灵,是为初始显圣,显圣与日月同辉,有万年寿命,神辉代代传承。

      直至人族初显,会聚气运集一身,识天地规则,再次构建天道,有天门内外之分,入天门者是为仙,其余皆肉体凡胎。

      洞天福地之中,显圣之间可相互感应,那次人间的道庭分争,几乎毁坏天道根基,是以福地之首太和福地损失最为严重,几尽消散,十三位山河中觉醒地显圣陨落六位,七位金身消融,只留神魄,苟活于肉体凡胎之中。

      显圣绝,福地则将崩碎归于天地,仙人无解。

      是以,守距人应运而生。

      洞天福地之中的显圣与人间道庭祖师签订协议,人族需每隔百年送来一位上五境的应运之人,镇守福地气运,气运则消散缓慢,显圣仍可继续存在于方天地之中。

      守距人可聚气运声望开国立派,福地显圣不会就此事加以阻止,反而乐意促成那些集大成者,有治国才干的君主,不论身份,帮忙威固山水气运,赫封正统山水神。

      琉璃洲武纪王朝,于千年前太和福地守距人荆长境,在离开太和福地之后,而开国立号。

      因气运资本雄厚,则荆氏国号一路畅通无阻,与相邻几国,大小战场之上不下百场交战,均无败绩,战绩辉煌,国内扩展领土地呼声自开国以来,呼声不曾间断。

      可令人奇也怪哉大跌眼镜的是,数任武纪王朝皇帝陛下,自继位之初,便以守成地姿态,执掌着这座天下,并未大肆开阔进取,铁骑一直在自家领土之上驰骋。

      历史上,曾有开山立派称祖地十一镜练气士,不知被距离武纪王朝版图最近地旧鸾国许了多少好处,竟带上数百名弟子,连夜御剑飞过那座皇宫,夜袭武纪皇帝。

      在数方势力大佬各凭本事或明或暗的注视之中,消失在城墙之中,苦苦等待数个时辰,只到天亮,也并未看到灵气波动,听到刀剑交错之声,仿佛那数百人从未进入过那座高逾数丈,比之琉璃洲其余几国皇城并不算高的城墙,从此消匿无声。

      那夜之后,旧鸾国国主紧张备兵,艰难等待着武纪王朝地下战书,铁骑裹灰而来,备战数日,却只等到寥寥数骑武纪最著称于世的玄冥骑兵,和一辆加大版的普通马车,车上不多不少,加上那位十一境练气士老祖,和数百名弟子的上好头颅。

      那次之后,武纪王朝威名渐盛,虽国之边境有大大小小的试探摩擦,却再无人敢犯那座名为“厚土城”有史以来最为恶趣味的皇城。

      世间一国之中,十境练气士和八境武夫,毕竟凤毛麟角。能修行至十境的练气士,除了开宗立派需要露面撑场子,哪个不是千年王八,龟缩在灵气浓郁之地,绞尽脑汁的去悟道破镜。

      最难破镜地纯粹武夫,满天下去寻找磨砺拳头的对手之外,也无时无刻不在锤炼体魄,哪儿有心思去关注参与世俗间的破事儿。…

      无论武纪国号如何变化,延续千年不断地国运,仿佛从来不曾发生任何变故。

      七位显圣自祠堂魂归山河,灵入气海,灵韵入词牌。

      与此同时,九里村成立百年的私塾,时至午时一刻,院子门口木柱上悬挂的那口钟,钟声无风摆动,好似有人拉动铜栓,沉闷钟声,悄然响起!

      悠扬低沉地钟声自山谷中穿出,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彻底打破沉静如往,九里村耕地劳作的百姓,惊醒打谷场打坐诵禅老僧等外乡之人。

      钟声从清纱拂面地年轻女子耳边筱筱而过……

      烈阳天边高作,钟声以九里村为中心,向着远方山水河道迅速扩散出去,钟声纯粹悠然。

      人口仿佛一夜剧增得和丰县城,最先听闻余烬未消又复来地钟声,之后是河山大郡周遭小镇居民。

      钟声响彻河山大郡,再至范围边缘戛然而止,之后再从远方传来,来回循环九遍,像是烽火传薪,又似乎在传达着某种意识执念。

      武纪王朝市井百姓中千百年间流传着一个传闻:太和初露锋芒,有钟鸣九响,则国之将殇。

      虽自九里村传出得钟声仅仅响彻到河山大郡便戛然而止,可流言却如雪山崩塌,苍白却有力得雪花迅速传遍整个武纪王朝。

      荆氏皇帝不得不派朝廷文官一方面用以平复民间人心惶惶,自暗中又委重任以武将私下前去一查究竟。

      九里村私塾,自钟声响起那刻,孩子们并没有像往日一样欢呼着跑出书院,而是一脸迷惑得盯着讲台上脊背仿佛稍微挺直了些得老先生,疑惑的想着,先生并未出门敲钟啊,钟怎么就响起来了?

      直到一脸自钟声响起那瞬,神情就变得恍惚复杂的先生,艰难吐出“下课”二字时,懵懂学子才纷纷起身行礼,之后欢天喜地鸟作群兽散,跑出简陋学堂,有好奇孩子还上上下下打量依然晃动却不再发出响声的古旧铜钟,没多久就纷纷失了兴致,没心没肺跑回家填饱肚子去了。

      听先生讲了好久的道理,肚子早就饿了咧!

      没了学童的喧闹,私塾渐渐恢复了清净,顷刻间,仿佛一下年轻几岁的老先生,上任村正,这任太和福地守距人李书文。手臂之间夹着教文书籍,迈着略显沉重地步子走出私塾门口。

      老人并未抬头望向异常响动的铜钟,而是向着东南方向高度远超山谷的那座山,望上一眼。

      随即,老人收回视线,目光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