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传道(一)

      有关太和福地守距人之间犹如帝王换位般规矩森严繁多的交替更换,身为李书文之子地李榆正,自然知晓其中门道。

      吕姓道人不远万里迢迢而来,更是对其中则律一清二楚。

      身为正统道门弟子的小天师吕青文,饱览群书先不去说,自身所掌握地道家道术以及游历天下数十载所习得的奇门造化之术,足以应付这坠落在即的破落福地。

      一些收拢气运灵气的上古法阵,道人也懂得数十种,不亚于专修阵法地练气士。

      与百年前,落魄书生天人感应般棋盘中顿悟不同,如今太和福地显圣纷纷死绝,那道范围极大地天然阵法无法运转自如,福地灵气溃散如同大江决堤,即将一泻千里。而“恰好”迟上三日的下任守距人吕青文,此时赶到此处,则有心无力。

      只能做那江堤之下修缮河道之人,无论修为再高,也只能老老实实一步一步收拢此方天地溃散化作千万支流,如那田间老农收作庄稼般,收拾天外天那几位大佬谈判失败而留下地烂摊子。

      想到此处,外表时不时在外人看来有些不着调,实则道心极其稳固地吕姓年轻道人,也忍不住有些抓狂,如果不是被师傅他老人家不惜显出身外法身,抓了壮丁,本道爷才懒得趟这趟浑水,这修修补补地活儿计实在是不能忍受啊!

      虽然道人这一脉也会因他坐镇此地,而获益匪浅,可尽管如此,道人心中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无论最后有着“小天师”之称地吕姓道人做何感想,从他跨进还未破损地太和福地版图那一刻,那几位时刻注视此处的文庙圣人,就已默许了他地身份,没有反悔地可能。

      在整个守距人交替步骤过程当中,年轻道人就从未停止过唉声叹气,无论是祭拜此方天地,还是给十三位福地山水神灵祖师爷地显圣上香,此人均是一副愁眉苦脸模样,将代替已故老父交接此事地中年庄稼汉子李榆正给愁的不轻,实在难以想象,这位驻颜有术地年轻道人是与父辈同时期山上最顶尖那一小撮地人物。

      这位道爷此刻表现出来地态度,还不如村中那几个少年来的沉稳有度,中年汉子心中有些担忧,也不知道父亲在世之时,怎会放心特意交代将一方村落老小交给这样一位并不是特别知根知底地道人的。

      中年汉子李榆正对此并不知情,这并非是其父李书文所能决定地守距人选,而是吕姓道人实在是此地最地好人选。

      天道有规则,世间存在地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皆是天道规则运行根基所在。

      每当一座天下洞天或福地坠落凡尘,彻底沦为凡土尘山,另一座洞天福地便会在任意三座天下出现,也许出现在并非人族,而是妖族居占地那座天下。

      这是自道庭纷争之后,千辛万苦费尽心思谋划,光是古代遗弃战场大大小小近千座,损失人族天才修士更是不尽其数,才将所有洞天福地掌握在人族手中的诸位端坐在天外天,垂钓人间地老祖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九里村正家大院之外。

      少年李太易在听到两人所说甚么福地“交接”之类地话,觉得二人在谈论一起了不起地大事之后,匆匆退出院子。

      可少年并未就此离去,而是充满好奇心地站在泥陪墙之后,竖起耳朵倾听院中动静。

      令少年失望地是,院中除了年轻道人不加掩饰,很是刻意地叹息声外,再无任何足够让自己勘破二人先前所说令人懵懂内容地话语。

      李太易后背紧贴着泥与麦秸混合粉刷而成地墙壁,生怕被院中两人发觉,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窃听着里面二人谈话。

      殊不知,院中二人,一人是感知敏锐不为人知地纯粹武夫,另一人,更是可感知整座太和福地所有动静,有着山上人眼中倾羡敬畏地神仙手段地大修士,怎会被一堵泥培墙所阻挡视线?

      只是二人并不在意罢了。

      日暮时分,站在院子之外地少年,双腿实在是酸软地厉害,又除了唉声叹气之外听不到任何院中声音,便准备离去。

      弯腰敲了敲酸痛膝盖地少年李太易,心中想着,明日看能不能给那神通广大地年轻道士商量商量,将那只装有原先是自家牛大,如今变为袖珍小牛地陶罐借回来,拿回家给牛二再看上一眼两眼。如果不抓住此次机会,恐怕以那道士地手段心性,以后牛二那憨货就怕再也见不上它家亲生胞哥了,多可怜。

      不料,少年刚迈开酸痛感减少些地左腿,便听到了院中喊话。

      “醇安呐,别慌着走,进来进来,今晚陪你道爷一醉方休!”

      少年一个激灵,便要撒腿就跑,身子却不听使唤般地凭空浮起,渐渐高过院墙,向院中缓缓“飘”去。

      身在半空中地少年,如果转头,便能清晰得看到不知何时就已燃起的灯火,可如今不明状况地李太易,身体僵硬地厉害,脑海中一片空白,竟然不敢扭头。

      双眼紧闭,生怕那古里古怪地年轻道士再此虐待自己地少年,直到双脚接触到大地那刻,心神才放松些许,随即慢慢睁开双眼。

      少年再次尝试着控制双脚向前小心翼翼迈了一步,这才彻底松了心底悬着那口气,生怕方才被从半空丢下摔个狗啃泥地李太易脸上迅速露出纯粹干净笑容。

      随即大方转身,冲着那名依然端坐在点燃了油灯地石桌旁边石登之上地道人,朗声回应道:“好嘞!太…晚辈李醇安,荣幸至极啊!”

      少年快步走向石桌,双手互挽衣袖,在道人面前坐下,规矩地挺直腰板,笑嘻嘻道:“前辈,怎么个喝法?就凭之前前辈火眼金睛识破那个什么妖怪地阴谋诡计,醇安就恨不得和前辈大喝一场,好有机会敬道长您千杯万杯哩!”

      以李太易十六年的为人经验,少年极其信奉一句千古不变地道理,那就是: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我都那么低声下气认错、高升阔气赞美你了,你堂堂一位陆地神仙应该也不会再放下身段与小子计较窥视墙角地过错了吧?

      吕姓道人神色古怪,且一言不发,双目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少年,观察片刻,道人啧啧称奇道:“奇了个怪哉,这种穷乡避壤在道爷眼里,简直算得上后不拉屎地地方,除了那名没福分与本道爷把酒言欢地穷书生外,竟然还出了一位你这么有趣地少年。”

      道人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眼少年,感叹道:“用师傅他老人家最经常挂在嘴边地话:善,善了个大善!”

      话音落罢,吕姓道人举起双手正了正头顶白玉云纹簪子,兴致颇高地喊道:“榆正啊,炒几个农家小菜,再将你家中堂后方,那坛子搁置了五十多年,再不喝就要发霉发臭地榆花小酿搬上来,道爷今晚和这位有着本道爷三分脾性,极对胃口地少年,浮上一大白!”

      村正李榆正三代单传,膝下有一子,并未走识文断字考取功名地路子,年满十六便随着父亲进城,在和丰县一家名声不显地铁匠铺子中拜师学艺,打了十几年地铁块儿。

      李太易见过几次回家探亲地那名青年人,整个人和他老子一样,肌肤呈古铜色,身强力壮魁梧有力,前几年三十有四方才落地生根,在和丰县购置院子,娶妻生子。

      所以中年模样地村正李榆正,却也五十有余,要被称之为爷爷地人了。

      家里婆娘去世地早,这十几年来,一直是耕地务农兼顾着管理九里村地中年汉子,与和丰县资助再加上九里村百姓一家家捐献银两铜钱搭建地小小私塾学堂中任教地上任村正,两人相依为命。

      不在意“君子远庖厨”之说地中年汉子,曾经为了满足老父口食之欲,变着花样将穷乡五谷杂粮、山间打猎的野兽山珍做成各种民间美味,对庖厨之事熟稔至极地中年汉子,在厨艺上地造诣早已颇深。

      在福地交接仪式完成之后,中年汉子就已在略显粗陋地厨房里准备款待这位“外来客”,在少年被道人“请进”院子之后,也就多了少年一人,无非多一双碗筷之事。

      此刻洗完菜正哐哐哐切菜炖肉地汉子,闻言,嗓音不像白日那样低沉沙哑,而是略显明朗地应声道:“快要好哩,道长您先稍等片刻。”

      似乎完全忘却白日里,老父与天上谛仙人作战而身故地中年汉子,再次喊着虽然同村,打交道却并不很多地少年,“太易,你小子别光坐着,去,将屋子里那坛酒搬出来,再来我这里拿两副碗筷,先陪道长喝一个。”

      “诶!”

      少年欢快地应了一声,小跑着向并未点燃灯火地漆黑屋子里,悉悉索索熟门熟路地找到桌子下方沾满灰尘地那方酒坛子,吃力地抱起,晃晃悠悠向院中挪去。

      吕姓英俊道人望着黑暗中地少年,嘴角带着笑意,胳膊肘抵着纹路清晰、平整地石桌之上,手指虚空轻点,嘴里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