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幻 ,一慌(上)

      押狩踏入戏侮楼的门槛。

      歌舞伎还在亭榭高筑上蠕动着。

      珠帘卷,霞披红衣肩绣凤。舞不停,撩人心弦。

      透着屏风与隔帐,却依旧看见各房内的剪影。宛若墨画,栩栩自如生。

      揽客婆倚在门口,带着她一票新鲜姑娘,来自四海。看见醉生就投怀送抱,看见头戴毡帽也一应拉扯——这地界可不住人,来这儿不是短时眠花,就是长时睡柳。

      一夜风流芳,应在此地寻。

      远商近贾,也被这名头给吸引来。大富人家,也难耐。兴许,有钱的大少奶奶,也会难耐空闺,官府不管,大家自娱自乐。这就是与深山不同之处。

      浪人,已许久不近女身了。

      他也许只是借酮体的温,来暖自己冰封陈久的心。

      他穿过人间罅隙,来到店内。不是没人注意到他,而是没人敢去触碰他。

      台上戏子依旧跳,歌子依旧唱,舞妓疯狂旋转。但是台下,押狩却像劈开了海,自成一条道。

      他,倒不像是来寻一夜风流的。

      铁笼前,可围了一票的人。

      姑娘们,露香肩,吮珠玑,谄媚献,魅惑众男人。

      她们就是这样子,经由选择,最后行房一夜。

      妖冶的声,让他起了兴。这让押狩想到:

      我同这帮凡人一样,也都是男人嘛。

      欲望,楼中的声响回荡。

      从众生口中吐出的,便是欲望。

      这帮姑娘中,押狩物色了一位。

      看名字,春芝。猜想是从红豆乡或云水谣这种穷乡僻壤来的小姑娘,一脸质朴,与森女相差甚远。兴许时久娼妓生涯,也能让女孩脱胎换骨。

      押狩到房间去等候,被褥已经铺好。

      姑娘去账房报告。

      押狩透过天空看夜景。

      这戏侮楼,怕是扩建而成。中央有一柱梅花树,但现在不是开花季节,只是开了几个花苞。

      树旁,一泓清泉,鱼儿游。假山景致,相得益彰。

      一双玉手悄然浮上肩头。

      押狩一只手抓住她,那姑娘的手白皙纤细宛如雪梅一枝,微寒。

      他把她甩身拥入怀中。

      只见她,发色雪白,双瞳精美似天月,耳朵精致的像元宝。

      唇瓣微启,呼之欲出,口腔气吐息在押狩的面庞上。

      “你不是我要的姑娘。”

      “何妨。”

      此非问句,而是答句。

      连那从她唇瓣中呼出的气,也微寒。

      白发姑娘,轻轻揽住押狩。

      庭院人声聒噪,但是房内阒然无声。

      她轻轻靠近他。

      欲生。

      花苞绽开。

      杺,感觉凡尘可怕极了。

      她好容易才脱离了人群的重压,瘫软在古桥边上。这里行人较少。

      望着桥下流淌之水,忽想起那竟是沿路上他们沿途的小溪流。

      此刻都已经汇流成河了。

      航船或扁舟,走在水路上,滑出一道道的柳叶。

      情人躺在船首,船夫在船尾游橹。

      他们不管不顾,只是你侬我侬。看到杺好生尴尬,忙转向另一边。看见的,却又是醉鬼搂着浓妆艳抹的大姑娘,嬉笑打骂。

      “刀山地狱。这尘世真不是人该活的。”

      又骂道:

      “可恶的浪人。”

      骏马儿把气也撒出来,吹得杺耳后发梢飞起。

      “你果然也很讨厌他。”

      马儿连连撒气,鬃毛甩来甩去。

      “只会顾自己的快乐,反正现在也肯定是在哪里花天酒地,喝得不亦乐乎,然后再搬出他的浪人信条第十三条赖账,真是恶人自大!”

      可是,也没人制约他。

      杺又回想起来了,那几位守城侍卫的表情,无一不是战栗恐惧。

      他是恶魔吗?

      世上仅存的浪人,他身上唯一流淌的血,是百年前在这片土地上,烧杀掠夺,无恶不作的恶霸集团。所到之处,嚎哭遍山野,村落黑烟袅袅,灵魂通天,恶灵都缠绕着他们。

      据说浪人都易早死。

      杺的高太姥姥,是氏族中最长寿的,现在已是四百九十八岁。

      而浪人相传,最长寿的不过八十几岁。

      有被暗杀的,但大部分都是自然归土。浪人睡觉从不离刀,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根银针掉落都可惊醒他们。也许正是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导致了心力衰竭,最后阳寿减弱吧,所以这把刀,易宗换代的频率渐高。

      她还倏忽想到,自己也不知浪人的年岁。

      他容貌正茂,发也葱葱,但皮肤糙糙,约莫有三十岁。

      “嘿。”

      杺突然心弦一悬,什么人悄然到了身后,冲着脖颈说话。

      她赶忙背过身去,就被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给逼到了桥沿。

      “你在等你的朋友吗?”

      他面相踏实,生得一张方脸,语气也是正腔。

      “是。”

      “一个男人?”

      “是。”

      “是不是腰间佩刀?穿的吊儿郎当?”

      “是是。”

      “我可知道他在哪儿,跟我来吧。我是他叫来的,他现在在酒馆里吃着,让我来招呼你过去呐。”

      “真哒!”

      “看我相貌堂堂,有假?别让你的朋友等久了。”

      说着这浪人之友替她牵着马匹,就往人稀散的地方走去。

      “我还要先归还马儿。”杺说。

      “在归还之前,我先带你去找他。”

      “那人在哪?”

      “在戏侮楼。”

      “那是什么地方?”

      杺,暗觉古怪了。

      她挺住了脚步。

      官商模样的人,他转过头来。

      迟了。

      他嘴角一斜,便是一倥哨。

      啸声一出,暗影瞬出。

      灌木,树上,暗巷中,飞窜中一群人,夜影如画。

      那些人都只穿着染坊拙劣色彩的坎肩和短裤,破布做的发带像鸟窝一样包住他们的头发。一眼也看出来,这些是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