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善恶难,情事亦如

      皇帝鼻尖竖着尖锋,侧映一副涕泗横流的面。

      他拖着悲腔道:“英雄,有话好说。”

      “老子可不是他娘的英雄!”

      押狩把脸贴近他,把丰腴的妾与侍都踹下车去。

      将军喝:“圣上莫要惊慌!”

      押狩道:“你放了我的朋友,我便放了你的皇帝老儿。”

      将军面露难处。

      皇帝则大骂他狗奴才。

      如此,将军也只能作罢,一面又指示众人围住圣上的车舆。

      徐娘在侧,云开见月,晓佳卿。

      浪人只看她一眼,两人四目之间的千兵也模糊不了那一缕情丝。

      徐娘走了,像只燕子,春归去。

      浪人心安了,即便他处在万军包围之际。

      雨声淅沥,犹似灵魂洗礼。

      “所以呢?你是怎么逃出去的?”森女问道。

      雨幕遮帘,巨樟之下,杺听着押狩讲他与徐娘的第三次相遇。

      浪人若有所思,似乎唯此是小事一桩。

      “我迫着皇帝老儿,驾着车舆出城,喝令他们不许跟来,待我到安全地带,自会放了他。”

      “当真照做了?”

      “当真啊。”

      “那帮将士也真是没有骨气。”杺道。

      “也只怪他们被错的主子豢养了,那皇帝一直拼命喝道‘不许跟来’。”

      “那之后呢?”

      “驶到无人深巷,我也撤了。”

      “你没把皇帝……”杺比了个割头手势,惮于说出一个“杀”字,秽语貌似会侵蚀她的心智。

      “没。”

      浪人这般轻描淡写,竟叫森女猝不及防。

      她瞪大了眼睛,这还是嗜血若渴的浪人?

      押狩把她的圆睁杏眼给挤回去,道:“杀了他,不就可惜了吗?”

      “可惜了什么?”

      “可惜这国家要重见天日?”

      “你这是何意?”

      杺愈发难解。

      “如果是这么一个酒囊去管理朝纲,社稷岂不是要倒退,这般一来,国家就乱糟糟的。一个国家如果都是这样的恶,我可是会很快乐。”

      他语罢,又抚掌大笑起来。

      雨淅淅,他的笑愈发诡谲。

      杺觉得心寒又可气,就甩了个小石子在押狩的脸上。

      “你这野匹姑娘要干什么!”

      他踹了她一脚。

      杺道:“这下我反倒希望你把那个皇帝给教训一顿。”

      押狩道:“可惜,我泯灭人善,留续恶的火种。”

      杺道:“你又怎么分得清人的善恶呢?”

      押狩只望着雨帘,听着杂乱的滴答声,落在枯枝败叶上,淋湿了一切。

      “我与这世界无关,何须把善恶分的那么清呢?纯粹的善,在这乱世,与纯粹的恶,是没分别的。”

      杺语塞了。

      “那是善还是恶,除了要死的人,和杀人的人,是无人知道的。”

      两人望着雨幕不歇,巨樟林邈远庑堂,也被大雨淋湿。

      淋湿了杺的心。

      浪人是如此的矛盾体,一个时辰前,两人还在快马加鞭。

      雨开始下,阵仗见长,顷刻暴雨。

      无奈只得到巨樟林中,林盖下俟其雨歇。

      气氛稍窘,杺想起了浪人所说“爱他之人皆有诅咒”,便请他讲个故事。

      浪人倒是大方,便从他与徐娘的第一次邂逅讲起,直到现在。

      杺于是乎接着说道:

      “那么便请你,把故事说完吧。”

      浪人伸出手腕来,解下玉珏,放在林盖之外的小洼。想要洗净它。

      浑金璞玉可以洗尘,心有葳蕤也能剔去否?

      驾着梦修筑的车舆踏上回忆。

      夜深之深,静之又静。

      在安置了皇帝,手刃几个夜行卫士之后,确保身后再无暗箭,押狩便清羽飞扬。

      踏过连云的檐廊,琅琅星上,浪人此刻的心,异常的渴望。

      自己尚未想过后果。

      浪人的行事风格便是如此,一刀一步一醉一夜,醒来再做打算。

      同是江湖儿女,自然无需多情。

      下一秒若是死,也无需杞人忧天。

      但浪人稍稍不同。

      他已是世上最后一代浪人,兄弟姐妹尽数死去,也无自己的种子。

      如若死了,也作罢了。

      但因徐娘在他的灰色世界中出现,竟无心向死。

      就像阳光穿透远洋的海,光的颗粒唤醒了死尸。

      若有凡人夜不闭户见了浪人,定会被他的颜色惊到,因他奈何不了心中的笑。就连越过重兵把守火炬憧憧的西南城墙,都好不愉悦。

      脚步疾徐踏尘去,桃花源在一低谷之下,那本是因一日山洪暴发而塌陷,却无意中形成了一道天堑。再加地势低陷深洼,雨落扫叶随风,故低谷内成了膏腴之地,百草丰丰。

      只是峭壁处,此地唯当地少人知,里头更是灯火阑珊。

      押狩跳了下去,下落百尺,落在桃花枝上。

      轻枝震颤微微,桃花便落了一席的粉。

      花间深处,深藏一间落败木屋,那是一个老药农的栖息处,只是药农鹤去半年,押狩在里头住下。

      押狩随手采了一捧花束,他不知名,但煞是美艳。

      很衬徐娘婀娜。

      当他背着手,故作深沉,缓步踱向那间屋子的那一段石子路,尚且夷愉。

      第一句话,当对她说些什么情话?

      但当他推开门之时,屋内却不见她倩影,只是长凳上有拂袖拭尘坐下的痕迹。

      只有那把鬼刀。

      鬼刀离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