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樟木之森森

      那柄刀,就像个幽灵。

      复活的死尸,躺在浮灰桌上安详。

      押狩傻坐在长凳上,就像徐娘也曾在那里等待过他。

      他坐了两天两夜。

      才松开了手中的花,花枝上的刺已扎得他掌心没了知觉。

      浪人把鬼刀收归入鞘。

      他步入门外,门外是桃花源。

      无人侯着他。

      这才是大寂寞者。

      押狩去过了湘漾楼,才知那醉和春也恍如一夜蒸发了。踏遍了京都每一处,他才真的迫了自己信了。

      徐娘又一次走了。

      这一次真的走了。

      不再归来了。

      浪人又成为了浪人,继续为了酒和美人活着。唯有在极乐世界的耽溺,才能让自己忘记心已死去的现实。

      雨声,嘀哩。

      杺听得入神,再看押狩的眼中,只写着落寞。

      殊不知他,在无数个无人的寒夜后,早就把泪的泉眼哭得干涸了。

      “你没事吧。”

      森女亲切道,她也竟不自觉的可怜起他。

      浪人也是心情复杂,对这森女这般坦诚相待也尚属首次。

      浪人氏族向来所言:心语即是忌语。

      若把心中所言袒露,无疑是卸下了盔甲,若要掏袋底之物似尽数全眼,只会把最致命的心脏暴露。

      可把这盔甲卸下,浪人是否有所轻松呢?

      押狩自己也不太清楚。或许他还有太多没说。

      雨幕下的樟木,可要三五人环抱,活像一尊入定的老禅师,杺只靠在老树盘根,没正眼去瞧押狩,但竟也有意想要靠近他。

      森女道:“那你要不要听,我的故事呢?”

      押狩反道:“你这下,不会是在可怜我吧。”

      森女不免噤口,内心一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并无什么意思,只是我想谈心适可而止罢了。”

      押狩这样反复无常,让杺又明白,对于眼前人,两人始终还隔着一层弥蒙的虚镜。

      若将那面镜子打破,或许自己就可以走进此人的心,她本是无意剖析的,只是依她单纯的善心,如此痴心的浪子情,她是难能已恶意去揣度的。

      押狩也无心再争辩下去,想必自己也只是看着雨落,便触景伤情。

      实在是可笑。

      雨打芭蕉淅零零,樟下男女各怀心。

      浪人在猜——那森女本要说些什么?

      森女在念——险些就要把自己的心上人道出。

      雨势再涨,好似乾坤下一只隼撼动整座林,风阴怪啸难当。

      押狩招呼森女,两人把乱绪拾起。

      两匹马儿也在欲脱缰,奔蹄难歇。

      森女安抚着两匹马儿,便道莫哭莫哭,一面拿霓裳护住面庞。

      “这下怎么办?”

      “你赶紧施你的巫术,去问这老树哪能挡雨?”

      “才不是巫术呢!是高山氏族一脉灵术。”

      骤雨弹林一样锤在二人身上,森女将掌心附在擎天樟木的斑驳树皮上,口中低语,杺的身旁又四溢了无名香气。

      押狩挡在杺的身后,只为她挡一面风雨。

      老树像真附了人的魂魄,兀枝桠抖擞起来,此时已当夏暑,竟有嫩芽生发。

      一只嫩芽自树洞中伸来,缠绕她柔荑素手,却指向密林一处幽秘。

      “有了。”

      杺安下气息,扭头便说,却见押狩凭身躯阻挡暴雨,心念一声羞涩。但再瞥他一眼,活像一只被扔下油锅再捞起作焖的盐鸡,登时忍不住笑出。

      押狩已被浸湿地浑身难忍,听着小姑娘看戏的笑。

      笑,这便让你笑个够。

      押狩也笑了。

      二话没说,他扛起森女,牵起两匹马儿,径自往嫩芽所生而行。

      杺本以为押狩是要抱起她以施轻功,而听他哼起林间小调时才方晓——

      他是要把自己当成雨伞来使。

      “放我下来!”

      浪人听此一言,更是模仿其森女的玲珑笑语来。

      “我错了,我错了,别在折煞我了。”

      “雨声太大啦,我听不见!”

      “你这混蛋浪人!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