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他听到了很多声音，男人的，女人的，断断续续的，抓着他不肯让他出来，他死死的盯着那个背影，挣扎着想要逃走。

      噩梦不一定都是惊醒的，医生x不知不觉的睁开了眼睛，眼前摆放着被拆开了的面包袋，几只散落在周围的杯子，还有一杯没有喝完的茶，这是医生x昨晚倒的，还没喝上一口就凉了。

      医生x按了按自己的眉间，坐起身子，似乎这样就能清醒一些。

      好在梦里的情节就像昨晚丢掉的垃圾。医生x走到浴室，正准备洗个脸，一伸手却摸到了棉丝一样的东西。医生x握在手里的，是十七的那件黑色连衣裙，散发着一股特有的香味，这种香味区别于花露水和沐浴露，是从来没有在未婚妻那闻到过的味道。黑色的连衣裙绣着薄薄的一层花纹，正是那些花纹契合着其中的暗红色，只有仔细看才能察觉的到。

      医生x看着，双眼难得的聚焦在一件衣服上那么久，久到衣服快碰到了他的脸他才反应过来。

      这件衣服真漂亮。医生x似乎有些陶醉，这件衣服像是有魔力一般粘在他的手上。

      “你在干嘛呢？”

      十七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医生x愣了一下，找了一个脸盆把衣服塞了进去。

      “我饿了。”

      医生x递给十七一套自己以前穿过的衣裤，说，“换好衣服，我带你去警察局。”

      十七接过医生x的衣服，看起来十分入不了她的眼。

      “警察局？那是什么地方？”十七问。

      “专门帮助你这样离家出走夜不归宿的人的地方。”

      医生x说完，指了指十七那件黑色的连衣裙，告诉她等她回家了洗干净给她送过去。

      在医生x公寓楼下，十七换好了衣服，那件外套长到可以盖到十七的膝盖，而且因为裤子实在是太长了，医生x用剪刀剪掉一半，勉强能当一条七分裤穿，组合起来就像是裹了一半的粽子，十七一直抱怨这种衣服已经被淘汰好几个世纪了。

      “现在是入秋了，外面可是很冷的。”

      “未来人才不会生病。”

      医生x想说昨天晚上她淋雨的事，忍住没说。

      医生x和十七在路口等车，十七指着那些来来往往的车子，问医生x那是什么。

      “车子，交通工具。”

      医生x说完才发现自己很白痴。

      “那你是要和我一起去找时空隧道咯？”

      十七的话总是很浮夸，医生x拦下一辆出租车，十七坐在车上，满是对这种四个轮子的东西的好奇。

      “待会到了警局，要好好听警察的话，知道么？”

      医生x说着，十七把身子探出了车窗，司机赶紧踩了刹车，医生x连忙把十七拉了进来，关上了窗户。

      “你在干嘛！？”医生x还有些惊魂未定。

      “我想摸那个圆圆的东西。”

      “轮胎？”

      “那个叫轮胎？”

      到了警局，医生x松了一口气，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姑娘终于可以回家了。在警察局的服务窗口，十七在一个和蔼可亲的女警官面前坐着。在听完十七和女警官之间的对话后，医生x的心情是沉重的。

      “十七，别闹了，你家里人肯定很担心你。”医生x觉得十七可能是正处在叛逆期和家里人闹矛盾，故意这么说的。

      “我也没办法，这里我回不去。”十七说完，离开了位子。

      医生x不肯放弃，问女警官，“最近没有什么人失踪吗？十七八岁左右，个子不高，失踪的时候穿着一件黑色连衣裙，就在昨天晚上。”

      女警官翻看了一下记录，无奈的摇摇头，她提议可以让十七先待在警局里，他们会帮她联系家人。

      医生x正起身要把十七带过来，女警官叫住他，说，“要不要我联系一下当地的医院？问问昨晚有没有精神科的病人逃出来？”

      医生x很无奈，他向女警官说明了经过，并表示十七应该是故意装的。

      在警局门口，医生x喊住了十七，医生x的脑子很乱，这个自称要通过时空隧道回家的女孩真的是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医生x站在十七面前，想让十七好好告诉他家里人的情况，可是还没等医生x开口，十七就有些为难的看着医生x。

      “你又怎么了？”

      “这里不是我要找的地方，而且……”

      十七捂着肚子说，“一直没吃东西。”

      在警察局门口，医生x找了一家小饭馆坐着，他发现，十七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看起来稍微正常一些。关于十七，医生x认真的回想起昨天晚上到现在为止，时间，地点，刚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她没有穿鞋子，看起来是走了很远的路才到公寓的。医生x似乎拼命的想找到一些什么线索，他观察着十七的一举一动，可结果是毫无头绪，她到底在想什么？

      “啊呀，没想到这里的东西还挺好吃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医生x看着十七，她拿着鸡的翅根，十分投入的在观察着。

      等等，十七好像一直对这里很陌生？从一开始的狗粮到今天早上坐车的时候，她好像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认知感。如果是装的话，演技是一定值得肯定的，但是，医生x怎么会有一种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难道她失忆了？然后把自己带入到一个随便编的故事里面了？

      医生x开始后悔没有让女警官联系当地的医院了，他看着十七，突然问道，“十七，说实话，你有没有说谎。”

      十七摇摇头。

      “那在你来这里之前，你有什么印象吗？”

      十七拍了拍脑袋，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我从银河纪二二三年开始就没什么印象了，那个时候很混乱，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到这里了。”

      医生x没有说话。

      “我走了很远很远，鞋子也掉到时空隧道里去了，唯一带在身上的，只有这个了。”

      十七说着，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块银灰色的怀表，医生x想起来十七在楼道里的时候，手里是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医生x拿着这块怀表，怀表是翻盖式的，银色的盖子上有很多刮痕，好像有些年份了。医生x打开盖子，却发现里面的时针，分针，都不会动。

      “没想到几个世纪以前的东西比我们那里好吃哦？我只有在AI上看到过这些东西。”

      医生x看着怀表的各个构造，确认这个怀表已经坏了。

      “我们那里就只吃一个很小的药丸，吃了以后，好长时间都不用吃东西。”

      光凭一个坏了的怀表找不到任何线索，医生x依旧有些心烦意乱，那种看什么都觉得有些陌生的感觉，而且在这陌生之中会让人不安，好像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围观者，旁观着。他攥着怀表，看向窗外的人行道，其实看什么都好，只要能转移注意力。

      “我们啊，都是有超能力的。”十七依旧在自顾自的讲着，她好像注意到了医生x那不自然的动作。

      “你在看什么呢？”

      医生x回头看了一眼十七身前的盘子，收拾了一下东西，说，“吃好了就走吧。”

      医生x带着十七又去了警局，他不相信十七真的是通过时光隧道来到这个世界的。但是警局负责人告诉医生x，根本没有一个叫十七的女孩，最近也根本没有符合十七特征的失踪人员，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十七是一个流浪汉。在警局里待了整整一天，医生x把十七的档案留在警局，只能等有人去警局报案，看看要找的是不是十七，在这段时间里，要么把十七留在警局，警局把十七放到福利院，要么继续由医生x负责暂时的监护人身份，保障十七的人生安全。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外面的车子已经很少了，所以很难打到车。医生x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他和十七站在警局对面的一个路灯旁，十七靠着路灯蹲着，抬头看着灯光下的虫子，它们飞来飞去，一直围着打转。

      医生x把手揣在上衣口袋里，晚上的风越来越大，他紧了紧领子，一只手摸到了袋子里的那块怀表。他把有些温热的怀表拿在手里，看了十七一眼，把怀表递到十七耳边。

      十七拿过医生x手里的怀表，站起身来，突然刮来的寒风把十七的头发吹的有些凌乱。十七躲在医生x身后，一天都待在警局的她，早已有些疲倦了，她靠着医生x的背，看起来就要睡着了。

      医生x想尽快看到一辆出租车，今天一天的询问，说话，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操过心，他只想好好睡一觉，原本就很容易烦乱的大脑现在更是不堪一击，他原本就不该和任何人待在一起。

      “你的心跳，好乱。”

      十七不知什么时候说的，医生x回过头，才发现十七一直靠在自己背上。

      “你说什么？”

      医生x其实是听明白的，可是他还是要这么说。

      “你很，痛苦吗？”

      医生x还没来得及再反问一遍，十七就把手指放在她的唇前，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收手势。她和医生x离的很近，微微低头就能靠住医生x的胸口。十七把脸侧靠在医生x的胸口，脚也随着向前夸了一小步，轻轻掂着。

      医生x停住了，他就这么安静的等着，不可思议，脑子里那些烦乱的东西被眼前这副景象所取代，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慢慢，慢慢平和了下来。连医生x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做了无数次深呼吸，无数次心理暗示和催眠都没有让自己彻底平静过的心，就连迟钝的大脑，也感受到了十七耳朵贴着胸膛的感觉，没有延迟，一触就有。

      医生x差点忘了呼吸，他一直摒住呼吸。他的视线，自上而下，是十七黑色的发梢，娆长的睫毛，白皙的皮肤紧贴着灰色的外套，她的脸被风吹的有些冰凉，但是十分柔软。好像在十七的耳朵里，任何声音都成了不用说的语言，它们会自己钻进你的大脑，不用说，就把情感传递给了大脑皮层，神经末梢。

      十七身上有一种魔力。时间好像停滞不前了，医生x看着，十七慢慢抬起头，一阵风吹过，吹散了停滞的时间。

      十七抬头望了医生x一眼，说，“看来，你比我更想回家呢……”

      “你也迷路了吗？”

      十七追问着，医生x话在嘴边却不敢回答，这时刚好来了一辆出租车，医生x赶紧拦下了车子。

      “先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不找时空隧道了啊？”

      “不找了。”

      回到公寓，因为大风的关系阳台上落下了很多树叶和树枝，一进门就发现屋子里乱糟糟的，狗狗一看到十七就一直摇尾巴，围着十七打转。医生x收拾着阳台上不堪入目的残枝败叶，原本晾衣架上的衣服有几件不翼而飞了，医生x从阳台上忘去，看到它们挂在楼下的树枝上，其中就有十七的那件黑色连衣裙。

      晚上，医院那打来了好几个电话，说是明天一大早就要安排手术，可能要一天的时间。医生x拿着吹风机吹着十七的那件衣服，屋子里放着电视，十七坐在沙发上，不时的看着窗外面。

      “怎么，不问问这个是什么吗？”医生x说着，举了举手里的吹风机。

      十七看着窗外，一语不发。

      医生x思考了很久，还是打算从十七口中问道点什么。

      “十七，你知道回家的路吗？”

      “有点印象，不过我不知道还是不是那里了。”十七看着窗外说。

      “哪里？”

      “我叫不出来名字，我就是从那里醒过来的，然后走到这里。”

      十七回过头，说，“那天雨下的很大，我迷路了。”

      医生x拿着吹风机吹着，裙子已经干的差不多了，他关掉吹风机，拿着裙子走到十七面前。

      “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医生x关掉了电视。

      “终于能穿回去了，你的衣服太难看了。”

      “你穿这个不冷吗？”

      “不冷啊！这是用水晶丝做的，穿一件就够了，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

      医生x嗯了一声，锁上了阳台门，他一直很好奇，十七一开始是怎么拿到那袋狗粮的。

      “对了，今天别再睡柜子里了。”

      医生x提醒道，“里面真的有虫子。”

      夜深人静，医生x却没有睡着，一闭上眼，他就会不由自主想起十七贴在自己胸口的画面，然后又联想到十七身上。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出于某种原因不告诉他人姓名，住址，父母电话。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十七不可能是个神经病，虽然她总是说自己穿梭于时空隧道，但是她给医生x的感觉是真实的，是正常的，甚至是温暖的。

      说真的，从今天十七靠住医生x胸口那一刻开始，她就给医生x留下了一种他人没有的感觉，恰恰是这种神奇的感觉，让医生x不知从何说起，她明明和自己认识不到一天，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却能让自己感到一种清静，真正的清静。难道，她真的有超能力么？

      眼下，明天自己还得一大早赶去医院，已经有好几个手术在等着自己了。可是十七不能不管，警察也还没来消息，她一个人的话实在太不让人放心了。医生x翻了个身，往十七睡着的方向看去，从十七来到这里开始，医生x就感觉那种人去屋空的辛酸就少了很多，忙的事情却多了起来。

      至少，不再是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