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同室操戈

      我有一位邻居,名叫杨元贵,两个儿子分别叫做杨文山,杨文海。

      兄弟俩比我大几岁,初中没读完就开始闯荡社会了。小时候我很喜欢去他们家玩,那时候我觉得他们帅极了,穿风衣,留长发,骑着嘉玲摩托车像一阵风。那时候流行四大天王,几乎每个男孩子的房间里都贴满了四大天王的照片,清一色的是坐在摩托车上,后面载着个长发美女。我觉得兄弟俩都属于这种类型:潇洒、帅气。

      最重要的是,他家天天播放着港台流行歌曲和警匪片,我最喜欢去他们家看DVD。

      杨文山喜欢听beyond的《光辉岁月》,经常没事就哼几句,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beyond是谁,又听不懂粤语,就觉得这首歌很好听。他很随和,去他家看碟很少赶我走。不过有时候他们会把我赶出来,后来我知道他们要看三级片。

      我对他们的生活无比羡慕。他们不用上学,像一群自由的小鸟,白天骑着摩托车到处飞,晚上想回来就回来,而且有看不完的武打片和听不完的流行歌曲。他们的父母好像从来不管他们。

      两人偶尔跟我说起城里的见闻,他们去溜冰、K歌,泡吧甚至打架,勾起我无限的想象,我觉得他们是跟村里不一样的人,是见过世面的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里开始有传言说文山一行人一直在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一开始我不信,觉得这群风一样的少年肯定是被人误会了,要知道在乡下人们很喜欢捕风捉影的。

      一天晚上,邻居王大狗家养的鸡突然少了五只,王大狗怀疑是杨文山他们偷的,然后拐着弯去问他。杨文山矢口否认,并要求王大狗上门赔礼道歉。

      鸡是不是文山他们偷的我不知道。由于没有证据,王大狗还是当众放鞭炮给他道歉了,我更加相信这不是他们干的。

      上高中之后,我去了镇上,是寄宿生,对村里的事情知道更少了。有一次,学校举办了一次全校普法活动,派出所所长来给我们做报告。全校师生都坐到操场上,所长对着大喇叭,用浓郁的乡音讲了几个小时。正当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杨文山的名字,瞬间被惊醒。

      他说,杨庄村的杨文山涉嫌窝藏脏物罪,他帮助同村作案团伙隐藏赃物……把偷来的摩托车藏在自己家里……我既惊讶又有点难过。

      回到家,我赶紧我问我妈是不是真的。我妈告诉我他们确实是一群偷鸡摸狗的“渣子”。开始的时候,他们骑着摩托车到别的村去偷鸡、打狗,然后拿回来胡吃海喝。后来,就去县城偷摩托车,他们把偷来的摩托车都藏在杨文山的家里。

      后来这群人被抓的时候,兄弟俩判得很轻,只坐了半年牢。

      兄弟俩坐牢前,都谈了女朋友,还是姐妹俩,说好了一进一出,双方都不花钱。可是两人回来后,姐妹俩都和他们分手了。

      随着年龄的增加,以及初中学历,农村户口,坐过牢等个人条件,两人在婚恋市场上越来越没有竞争力。昔日我眼中的翩翩少年,现在都成了十分平庸的农村青年。

      随着农村剩男越来越多,婚恋中女方的要求也水涨船高,彩礼动辄一、两万,还要求家里有房有车。农村的剩男问题被媒体炒得甚嚣尘上,几乎过一段时间就会被炒一次。

      还有几年,兄弟俩就快奔三了,我却时常记起小时候在他家看DVD的情景,尤其是听到《光辉岁月》这首歌的时候。我觉得那时候真的是一段属于他们的光辉岁月。

      这年夏天,上海某食品厂招收临时工做月饼,为期一个月,工资一千元。兄弟俩经过协商,决定让文山跟我一起去。

      上海话其实并不难懂,因为有很多官话在里面。在上海呆上一个月,即便说不了吴侬软语,却也能听懂大半。然而,上海人自高自大,除了本地人,苏州、无锡都是乡下人,“阿拉上海拧”充满了上海人的得意和对外省人的轻蔑。

      当然不是所有上海人都一味地骄傲,我去后分在成品仓库,天天打包、发货。两位师傅忙过不停,我干多干少都不计较。

      仓库很小,月饼进库时从里往外放;发货时从外往里发。有些刚进库的月饼当天就发出去了;有些月初生产的月饼到月底都没发。打包时我们要在包装上写上生产日期。因为在路上运输需要一、两天,主任叫我们将日期往后写一点。比如今天是9月1号,生产日期写9月3号,月饼发出时,厂里还没有生产呢,真鲜!而真正的生产日期,只有鬼知道。厂长称赞主任有能力,主任笑着说“淘浆糊,淘浆糊。”

      淘浆糊从字面上看,相当于和稀泥,对做事马虎敷衍、不懂装懂、浑水摸鱼的人,都可以用“淘浆糊”来指责。但称赞对方有能力,善于处理各种人际关系和妥协合作,也可以用“淘浆糊”来形容。主任说自己“淘浆糊”,既是谦虚,又是骄傲。

      闲话叙过,却说一个月转眼过去,杨文山怀揣一千元工资,喜滋滋地登上了上海开往南通的客轮。

      我们买的是五等船票,没有床位。坐在我们对面的是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身边坐着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姑娘。八月,穿的都是单衣,那姑娘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显得很苗条、漂亮。我看过一眼便将目光移向别处。杨文山却一直目不转晴,想入非非。

      “两位师傅,在哪里发财?”正当杨文山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对面的男子主动跟我们招呼。杨文山吓了一跳,急忙将目光收回。经过交谈,才知道他们家住贵州山区,兄妹俩外出打工,一直找不到事做,现在打算去南通看看……如果有合适的,能够帮妹妹找个婆家最好!

      “我……我没老婆,我弟弟也没有……要不你和我回家看看。”杨文山说。

      轮船到达南通港时,杨文山与那位男子已然达成协议:只要杨文山出三千块钱抚养费,他妹妹就嫁给他做老婆!

      杨文山将二人领回家里,父母眉开眼笑。弟弟杨文海也忙后忙后,热情招待。可是当听说需要三千块钱时,杨元贵不由皱起了眉头。他倒不是舍不得,而是担心姑娘呆不住。那男子胸脯拍得山响,保证妹妹不会改嫁;并且掏出身份证给大家看,与妹妹果然同一住址。杨元贵一家不再怀疑,凑了三千块钱给那位男子。贵州人取了钱回家,妹妹也就留下不走了!

      杨文山当天晚上便和贵州姑娘同居。两个人颠鸾倒凤,十分尽兴。

      贵州女名叫吴美,今年二十六岁。她其实不会干活,或者说不想干活。每天吃了饭睡觉,要么就看电视,杨元贵全家并不计较。只要她留下来不走,不干活算了;若是能生个一男半女,那更是天大的福气!

      吴美不干活可以,杨文山可不能不干活!吴美喜欢吃零食,也喜欢买新衣服,杨文山哪有多少余钱?两个月后,他将吴美托付给父母、弟弟,自己跟着建筑队的人去了南京。

      杨文海比杨文山小两岁,人也比哥哥高大英俊。吴美刚来时对杨文海不理不睬,杨文山走后却又主动跟他说话,每天叔叔长叔叔短的,还常常叫他到房里玩。

      嫂子房里有什么好玩?不过有台电视机和DVD,这几天放的是【水浒传】,当看到景阳冈武松打虎时,杨文海不由入了迷,直到十点多钟还不想走!吴美起床上厕所,稀里哗啦之后却说忘了带纸,杨文海将纸给她。杨二郎不是武二郎,吴美稍加勾引,两个人便粘在了一起。

      有了第一次,难免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久而久之,杨文海不再回房睡觉,两个人干脆宿到一起。杨元贵装聋作哑,反正都是自己的儿子,跟老大跟老二都是一样。

      这年年底,杨文山从南京回来,到家时天刚破晓,杨文海、吴美还未起床。杨文山一见怒不可遏:“你这个畜生!我不在家里竟然强占嫂子!是可忍孰不可忍?看刀!”说完轮起大锹便砍!

      杨文海条件反射似的,拿起钉钯便筑!兄弟俩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杨文海不是猪八戒,钉钯使起来不太顺手!结果被杨文山一锹砍中脑袋,顿时血流如注!

      杨元贵夫妇如丧考妣,禁不住嚎啕大哭!夫妻俩一个抱文山,一个抱文海。杨元贵老泪纵横:“儿啊,你怎么不懂事?丈夫,丈夫,离开一丈就算了!何况文海又不是外人,赚钱蚀本都在自己家里……”

      “放你妈的屁!若不是你纵容,小畜生绝对不会这样!”杨文山气昏了头,扬手便给了父亲一记耳光!

      当天夜里,杨元贵独自来到屋后老槐树下,上吊自杀了!杨文海因为失血过多,医院里抢救无效,第二天也死了!

      杨元贵,杨文海死后,杨文山因为故意杀人,结果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父子俩出殡那天,亲朋好友都来吊唁。吴美将人情收好,从此远走高飞,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从此,邻居家就剩下文山妈一个人!她还是象以前一样种田、养猪。她说她要等文山回来,还说一定要帮他买个媳妇,杨家不能够绝后!

      杨文山才三十多岁,但愿他出狱后能够娶妻生子。不过人不是牲口,买来的媳妇未必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