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迟来的爱情

      从上海回来后,我一直没找到工作,就在家里接送女儿上学。小芳怪我不挣钱,于是提出要离婚。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结婚后也很少在一起,因此协议书看也没看我就在上面签了字!除了四间平房,我几乎没有什么财产。我说你想拿啥就拿啥,女儿想跟谁就跟谁,后来女儿毫不犹豫地跟我!看别人离婚为了财产和孩子打官司,我常常觉得十分可笑。

      这年年底,我每天在村里转悠,幻想有人第二年带我出去。我的目光在打工回乡的人群中逡巡着。

      只见不少人担着被褥行囊,勾着头走路,灰头土脸的样子,像从战场上吃了败仗下来似的。我想他们多半是在工地上做小工,第二年未必还去。我也不想做小工,看见熟人最多问一句:“回家啦?”对方答:“回家了。”

      也有人背着大旅行包,或是拖着带轮子的行李箱,衣着光鲜、脸露微笑,我便多问一句“回家啦?发财啦?”

      这类人往往半谦虚半炫耀地说:“没有没有,刚刚进入管理层,还属于给人打工。”

      腊月二十九这天,我正百无聊赖地望着村口,一辆黑色轿车如同一只屎克郎,慢慢爬进我的视野。

      轿车到了身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位西装革履、戴着墨镜的男子,风度翩翩地向我伸出手来。

      我还不知道是谁,微微一愣,没立即伸手。

      男子摘下墨镜:“良狗,不认识啦?”良狗是我的小名,除了父母和特别要好的朋友,没有人叫我小名。

      听了声音,我才知道原来是小学时的同坐宋大海!看他西装革履又开轿车,我不由激动地赞叹:“怂大海【外号】,发了啊?不简单!”

      大海拖腔拖调地说:“发什么呀,一年才赚几百万,毛毛雨的啦。”

      我一听不由睁大了眼:“几百万还毛毛雨啊?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宋大海说:“几百万算什么?我们老板一年能挣几个亿呢!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说:“迎接你啊,我想明年跟你走呢!”

      宋大海潇洒地一挥手:“小意思的啦!你电话多少?到时我打给你!”那时没手机,不过家里有电话。

      我像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将电话报给大海,他很认真地记到一本通讯录上,同时将房东家的电话也报给我。我激动地抓住宋大海的胳膊摇晃起来:“宋老板,谢谢你,谢谢!”

      宋大海不满地瞅我一眼,我知道他怕我弄脏他的西服,急忙将手松开。

      大年初三,我特地将宋大海请回家里喝酒。过了初五,宋大海就开着“屎克郎”回吴江去了。一连两个月,宋大海都没给我打电话。我想他生意做得大,可能忙忘了,决定主动去吴江找他。

      到了吴江,一直打不通房东电话,我在松陵饭店开了个房间,然后再打。松陵饭店是吴江第二大饭店,我怕住小旅馆,万一他来找我弄脏他的衣服。

      到了晚上电话终于打通了,是房东接的,房东让宋大海接听。接之前只听他在那边嘀咕:“哪个狗日的找我?我现在一点钱都没有了!”

      宋大海接到电话,听说是我来了,不冷不热地说:我在盛泽镇,离吴江还有点远,等会儿我去看你。

      我想他有轿车,再远也不会太久,也没出去吃饭,万一出去了他来找不到我。直到晚上十点,宋大海才到我房间门外敲门。

      我将房门打开,不由大吃一惊,这次宋大海没穿西装,只是穿了一套工作服,而且脏得要死。

      “怎么到现在才来?我等你请我吃饭呢。”我说。

      “下班高峰,出租车紧张,我打摩的来的。”

      “你自己的车呢?”

      “我哪有车呀。”

      “你不是开着车回家过年的吗?”

      “嗨,春运时,没买着车票,我临时租了一辆车回家的。”

      “你不是一年赚几百万,还‘毛毛雨的’吗?”

      宋大海仍然拖腔拖调地说:“开玩笑的啦。”

      我心里哭笑不得,宋大海其实不是老板,也不是木工、瓦工,他只是每天二十块钱的小工。由于宋大海介绍,第二天我也跟他到工地上干活。

      小工的生活,常人无法想象,所谓吃三睡五干十六,早上天不亮起床,半夜睡觉,吃的是大锅饭,上的是露天厕所,最可怕的还是常常发生工伤事故!

      干建筑这行,不要有很高的学历,只要肯出力,受得了苦,人人都能干。但想当师傅,还需要一些技巧。我刚到时,领班的让我挑砖、拉浆,这是小工们干的活儿,不仅钱没人家多,还极其辛苦,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赤日炎炎,都得工作,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很多人受不了苦,晕了过去,或累出病来,甚至连命也搭上。我来前就有一个人受了重伤,被送回家去。

      我刚干了半日,就累得气喘咻咻,直不起腰来,真想躺到泥浆里大歇一场。那时的我全身是泥浆,衣服脏兮兮的。那一刻,第一次感到生活的疾苦,泪水啪嗒啪嗒地流下来。

      等到下班,我饭也不吃,澡也不冲,直赶回宿舍,一头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醒来,才知道自己的手脚裂开一条条深痕,露出模糊的血肉。我颤抖着身子不敢看。师傅们似乎都有这种经历,并未感到有何诧异,劝我慢慢来,不要急,过一些日子就会习惯。

      早上招呼我们起床的,是领班的老工人。老工人不用拉浆、挑砖,也不用像搭架上的师傅们一样顶着烈日砌砖,他没穿上衣,只穿条裤钗,来回走着分配我们干活,我对他羡慕极了。跟我们相比,他是极舒服的了。我们再热,上班时都要将工作服穿上,安全帽戴好。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到发薪水时,我领到了400元工资,每日也由原来的20元,升到了30元。依这样的速度,我想不到两年,我便可以挣足两万元,理直气壮地娶个老婆。

      过了半年,一位姓刘的师傅让我跟他学习砌砖的技巧。我喜出望外,因为瓦工工资是小工的两倍,一般人不肯带徒。我当即向刘师傅请教、致谢。刘师傅高大威武,带我上到九楼的高空,我的脚早就软了,不敢靠近围栏。刘师傅把我拉上搭架,然后一遍遍地给我讲解砌砖的技巧,又作示范。我全然没有听着,整个身子如同抖米花,不敢俯身向下正视。刘师傅痛骂没用,硬要我照他刚才的示范做一次。我颤抖着手拿起砖头,向下瞄了一眼,脑袋忽然像失了控的飞机,感觉四周摇摇欲坠,眼前还出现了金星黑星,一会儿便晕了过去。刘师傅叫人将我抬回宿舍。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尽快学会瓦工本领,多赚些钱。可我天生患有恐高症,只能在地上干点苦活。

      就在第二天早上,宋大海从四层楼上跌倒摔到地上,由于头先着地,立即血流不止!我抱着他放声大哭!他临死前看了我一眼,然后念了两句古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念完便永远闭上了眼晴。

      宋大海死后,我也不想再在工地上干了,可我又不想回去!我在盛泽镇上到处转悠。这天我发现一家织布厂门口贴了一张招工启事:

      本厂招保全工一名,三十岁以内,可学徒。工资面议。

      我立即进去报名,厂长见我粗壮有力,立即同意了。我跟着一位河南人学徒,一天十块钱。

      织布厂里大多是女工,两班倒。保全工全天候,不过机器不坏可以休息。

      物以稀为贵!织布厂女多男少,虽然我年过三十,可是不少女工都很喜欢我。有位名叫何霞的安徽姑娘特别粘我,有事没事往我宿舍跑。她两个妹妹也在厂里,有事没事也往我的宿舍跑。

      我们保全工拿的是固定工资,而纺织工多劳多得,一个女工管3、4台机器,织得少工资就少。我师傅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半夜之后不修机器。有天夜里何霞两台织布机都坏了,师傅不肯修。第二天何霞帮他告诉老板,师傅被罚了一百块钱。师傅有苦难言,以后何霞姐妹机器坏了总是让我去修,我当然不好推辞。

      记得有一天夜里,天气十分闷热,我帮何霞修机器时,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淋湿了。这还是小事,最可恨的是蚊子在我脸上乱叮,我手上又全是油腻,不能拍又不能打。

      当我停下休息一会儿的时候,何霞一巴掌拍在我的脸上,打得我眼冒金星!我问她打我干嘛?她说打蚊子的!原来她帮我拍打蚊子,蚊子死了,我脸上也留下了五个手指印。何霞过意不去,第二天买了两个烧饼给我。

      何霞长得很漂亮,又白净又苗条,个子比我还高!以后只要她机器坏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去帮她修好。

      感情其实很奇怪,我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何霞,她也没有说过喜欢我;可是天天在一起,大家便把我们当成恋爱对象了!何霞开始叫我小张,后来叫我良狗。她妹妹开始叫我师傅,后来叫我哥,跟别人都说我姐夫怎么怎么的!其实我跟何霞从来不曾有过身体的接触——打我一巴掌的那次除外。

      徐志摩曾经说过,“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或许吧!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在这茫茫人海中,彼此能够相遇,那得需要多少缘分。佛曰: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韶华芳菲,庆幸在这段最美的年华与她相遇,感恩上天的眷顾。

      终于有一天,当我与何霞两个人在一起时,我告诉她我家很穷,父亲是个精神病,妈妈身体也不好!女儿今年才八岁,我家住的还是平房。如果她想和我谈恋爱,必须想清楚。何霞娇羞地对我说:“我爱你!其它我不管!”

      第一次的牵手,第一次的拥抱,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闻着她身上的馨香……这么多的第一次,在我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记得那年去海边玩,虽然是雨后初晴,天空还漂泊着几团乌黑的云朵,但沙滩上的游人却依旧那么多,那么热闹。我们彼此携手漫步在沙滩上,尽情吹着海风,望着那依旧波涛澎湃的海面,是那么的湛蓝,令人充满无限的遐思。这时有个船夫问我们是否要搭船一览大海,真切地和大海来个深情的拥抱。当我说“不需要”时,何霞撅着嘴生气地说道:“人家都搭船出海玩,我们也去玩一下嘛。”我想她或许是初次与大海接触,总不能让她带着失望而归吧!就与船夫谈好价钱,两个人一起登上那艘船艇。当时那激动的场景,在我的脑海里记忆犹新。就在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开了房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怀抱美人,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后来,我请舅舅去安徽向她父母求亲。她父母听说我是江苏人,而且离过婚,立即表示反对!当何霞表示非我不嫁后,她父母又提出要三万块钱彩礼!我哪有三万块钱啊?何霞姐妹凑了三万块钱给我!我用她们给我的钱娶了何霞!这些钱后来又买了家俱!

      结婚以后,我们不再去吴江打工。她会织布,我会修机器。我们买了五台织布机,就在家里织布。有人听说我家买了织布机,立即上门卖纱,也有人上门买布。

      如果一直只用五台织布机,我们相当于在家里打工。我们的目标是发财致富,自然不愿意一辈子打工。不过要让自己快速赚钱,就要了解赚钱的关键。我发现所有致富的关键都只有两个字——量大。

      换句话说,只要你提供的产品或服务量大,你就一定会赚大钱,不管你销售什么产品,一定要去思考如何大量提供、大量销售。如果量小供不应求,客户就会另选厂家,以后也不会再向你买。还有量大可以薄利多销,一米布赚一毛钱,一万米就是一千。如果一天只织几百米布,利润又小,那就得不偿失了。

      父亲自杀去世后,我将他养的猪子全部卖掉,在原地建了五间厂房,又买了十台织布机。后来买二十台,四十台……再后来我将原来的环球纺织品公司买下,给了王小毛三十万块。王小毛死后,又被张四江要去二十万!我前后买了二百多台织布机。父亲有钱就买猪,我有钱就买织布机。

      规模扩大以后,何霞不再织布,我也不再修机器。我们请了许多工人,工资比人家厂里都高!我现在不再等人上门买布,而是亲自送到南通厂里漂染,然后发给客户。虽然辛苦,一年也能挣一百多万!用宋大海的话说:毛毛雨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