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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慕家老宅门前已经停了两辆青布马车。

      杏儿将最后一个包袱塞进了龙辇。

      “二小姐,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她拽着我的袖子不肯松手,“咱们回杭州老家去,哪怕是开间包子铺也足够谋生啊……”

      我把一袋银子塞进了杏儿的手里,“杏儿,若是我……若是我两年内没有消息,你就把宅子卖了,自己找个好人家。”

      杏儿哇地哭出声来。

      我转身钻进马车,不敢再看她泪流满面的样子。

      行至两日,天晴了。

      “二小姐,前面就到官道了。”

      忠伯在外面低声提醒。

      我从包袱里取出铜镜,仔细检查妆容。

      眉如远山,唇若点朱,眼角微微下垂。

      这是我在镜前练习了无数遍的表情,三分柔弱,七分温顺,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铜镜不小心滑落到了座位上。

      我弯腰去捡,却摸到了藏在座位下的锦盒。

      打开一看,是一把焦尾琴。

      是姐姐的琴。

      “这琴是老奴偷偷从天音阁赎回来的。”

      忠伯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几分哽咽,“大小姐最宝贝这个,说是要给小姐当嫁妆……”

      我轻轻抚过琴弦,仿佛还能感受到姐姐的温度。

      五日后,京城高大的城墙出现在视野中。

      比起江南的婉约,这里的建筑棱角分明,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肃杀之气。

      守城士兵检查文书时,我故意将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了半张脸。

      “这位小姐是……”

      领头的士兵态度立刻恭敬起来。

      忠伯挺直腰板,笑道:“我家小姐是已故光禄寺少卿慕之山之女,此次进京参加选秀。”

      士兵们连忙让开道路。

      我垂眸放下车帘冷笑。

      父亲生前不过是个五品闲职,但在这皇城脚下,一个官家小姐的身份就足以让这些小卒敬畏三分。

      选秀前夜,我住在忠伯安排的客栈里。

      杏儿不在,我自己梳妆,将长发挽成京城时兴的飞仙髻,斜插一支银簪。

      如此装扮,既不会太寒酸,也不会显得刻意招摇。

      “二小姐,明日殿选,您……”

      忠伯欲言又止。

      我对着铜镜练习微笑:“我知道该怎么做。”

      次日寅时,我就被客栈外的人声吵醒了。

      推开窗,只见街上已经排起长队,各色轿辇挤满了通往皇宫的道路。

      我换上了一件水绿色罗裙,外罩月白色纱衣,腰间只系一条素色丝绦。

      在一众浓妆艳抹的秀女中,这样的打扮反而更显清新脱俗。

      “慕氏女,年十六,杭州人士,父慕之山,曾任光禄寺少卿……”

      登记名册的女官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微微一亮,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自己生得好。

      姐姐常说我有七分像母亲,而母亲当年是杭州城出了名的美人。

      初选在储秀宫进行。

      上百个秀女一排站开,由嬷嬷们检查体态、仪容。

      我站在队伍中间,刻意收敛气息,却在嬷嬷走近时微微抬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羞怯笑容。

      “这个不错。”

      年长的嬷嬷捏了捏我的手腕,“肌肤莹润,骨肉匀停。”

      她又命我走几步,转身,最后满意地点头,“留下。”

      一轮轮筛选下来,原本上百人的队伍只剩下二十余人。

      复选在下午,考的是才艺。

      我抱着焦尾琴走进内室,看见案几上摆着笔墨纸砚、绣架棋盘。

      琴棋书画,任选其一。

      “民女慕朝朝,愿献琴一曲。”

      我向座上的几位嬷嬷行礼,声音轻柔似江南春雨。

      得到准许后,我跪坐在蒲团上,将琴置于膝上。

      指尖轻拨,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

      《棠梨煎雪》,是姐姐最拿手的曲子,也是她教我的第一支曲子。

      琴声起初如溪流淙淙,渐渐转为幽咽,最后竟带出几分金戈铁马之势。

      我闭着眼,仿佛看见姐姐在天音阁弹琴的样子,看见她十指染血却依然对我微笑的模样……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室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我睁开眼,发现几位嬷嬷都怔怔地看着我,其中一个甚至掏出手帕按了按眼角。

      “这曲子……”

      最年长的嬷嬷迟疑道。

      “是民女家乡的小调。”

      我低头掩饰眼中的锋芒,“名为《棠梨煎雪》。”

      “好一个《棠梨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