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面容毁了可以再修补，可假若是心空了，又要用什么去填满？难道说你想忘记你的母亲，忘记你的孩子？还是忘记他们的死都跟沈洛恒有关？这一切你都心知肚明，我认为，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是什么都不会怕的”

      说这话的时候，翟正东手里依旧端着那只小巧玲珑的茶杯，并且放到唇边闭上双眼来回品味着，他的眼角满含笑意，看起来从容不迫，说起话来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翟正东的话像是一下子戳中了穆雅的死穴，有些东西她在不停的不停的努力遗忘，可是每当记忆清晰的时候，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就会拼凑一个完整的故事摆在她的脑海里，任她怎么挥都挥不去。尤其当他提到母亲和孩子这两个极其敏感的字眼的时候，她的浑身就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动弹不得，眼泪早已不在受任何控制如洪水一般决堤，滚烫的，带着血丝的泪水顺着洁白的纱布流了下来，然后完全浸湿。

      泪水穿过纱布无情的撒在她的伤口上，那些原本狰狞的伤口粘上咸咸的泪水，让人疼到不行不行，穆雅用力咬紧自己的牙关的时候，面部的骨骼发出咔咔清脆的声响，整张脸钻心一样的疼。

      “我给你整了容，现在不宜有太多的面部表情动作，别到时候脸歪嘴斜的再来怨我啊”

      翟正东抿起嘴唇，向右拉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吃吃的轻声笑着，与穆雅开着有些不着边际的玩笑。

      “我请了专门的保姆照顾你，会在你的饮食上特别注意，你只要安心休养，保持心情愉悦就好了”

      翟正东放下手中的茶杯，走到穆雅的床边，然后俯身将穆雅身上的被子向上拉了拉，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依旧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他全然不在意穆雅是否有将他的话听了进去，自顾自的说道。

      “我已经听了你的指示在沈公馆放了把大火，这些还不够么？”

      那双如泉水一样清澈的眼角还挂着刚才没有擦干净的泪滴，费力说完这句话之后，只听吧嗒一声，豆大的泪珠滴落在枕头上，瞬时绽放成一朵粉红色的血花。

      “穆雅，你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你也一直都明白我在说什么，更是一个从来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的人”

      这个世界，总有这么一群人，他们骄傲自满，他们自认为是世间的主宰，主宰任何人，得到任何他们所想要的东西，譬如翟正东，譬如沈洛恒

      关于之前发生的事，翟正东的表情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眼底没有一丝波澜，这个人在穆雅所认识的人里好像从来没有改变过，向来都是这样，他不似沈洛恒一样爱憎分明，喜怒无常。更不像她的淼哥哥那样总以感情至上，温情脉脉。他的样子反而总是对一切事物表现出一副不温不火的态度，聪明如他却将每个人都看的那么透彻。

      空气像是凝聚了一般，静的可以听到外面樱花飘落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翟正东的这座别院里种满了樱花树，那些粉的有些发白的樱花在这个季节大片大片的飘落，像极了北方隆冬的漫天飞雪。

      “你没有多余的路可以走，跟着我吧，跟着我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咚！终于，那颗一直都悬挂在半空中的心在没有任何防线的最后，跌落了下来，并激起一片尘埃。

      她双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时光的齿轮先是慢慢启动，而后飞快的旋转起来，一直追溯到十年前那个雨夜。

      年轻的男人满脸桀骜的表情，面容白皙，冷峻的面容犹如刀刻一样棱角分明，如墨一样黑漆的瞳孔散发着悠悠的光芒，嘴唇似血一般殷红，被雨打湿掉落在额间的碎发覆盖在眉头那道深深的疤痕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在刺眼的灯光下散发着阴郁的光，他眉头紧锁慵懒的斜靠在偌大的沙发上，一言不发的盯着这个让他找了好几个夜晚的孩子。

      孩子刚满十岁，略有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泥巴，接二连三的家庭变故全部落在她瘦小的肩膀上，那双清澈明亮如泉水的双眸带着许多胆怯，家庭的变故，让她很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可以相信的。很快，她将眼底的胆怯全部掩藏在眼底，并且开始尝试着迎合眼前这个男人的目光，带着几分闪躲

      靠在沙发上的男人沉闷的冷哼一声，伸出狭长的食指，勾起那张略有婴儿肥有些脏兮兮的小脸“以后，就跟着我吧”

      “以后，就跟着我吧以后，就跟着我吧！”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样在穆雅的脑海中毫无征兆的炸开，跟了沈洛恒，母亲从那天起得到了很好医疗条件，这一待便是十年。

      她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擦拭去眼角的泪痕，缓缓睁开双眼，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翟正东。

      清晨最强烈的那束光照在翟正东身上，为他整个人渡了一层金光，有些刺眼，让穆雅一时迷了双眼，这个场景与十年前的有些相似，同样刺眼的灯光下，有个男人目光坚定，不容拒绝的告诉她“以后，跟着我吧！”

      很多年后，穆雅都不太清楚为什么自己没有丝毫抗拒的举动，后来，她大概有些明白，他们都身披金光扮演着像个救世主一样出现在虚无缥缈，毫无定力的自己身前，在自己除去生命最需要的时刻给了自己二次救赎。只是，她不知道，上次是十年，这一次，又是多少年

      “跟着我，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需要感谢上苍，自己在夜色苍茫毫无方向的大海上航行了许久许久，这句话突然像一盏微弱的塔灯照亮了她夜行的路，让她一瞬间有了归属感。像她这样生若浮萍，家道中落的女子又何德何能，有了一次又一次重生的机会。

      自己想要的？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许是恨，对，一定是恨！就像翟正东说的一样，她想要的，是将曾经羞辱过她的人统统被自己踩到脚下，而后，努力的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无尽希望

      整个人像是被触电一样，鬼使神差的想要吃东西，迫不及待的想要迅速好起来，这一刻求生的欲望不亚于最初的，这这才意识到，活着，对她究竟有多重要

      她明白，也许，她早该明白，自己是逃不掉的。洛恒也好，翟正东也好，只要他们想要操控自己，即便自己有千百个不愿意可依然被他们悄无声息的操控在手掌之中。

      她曾发誓，这一世，再也不要被别人左右

      可是，那又怎样，曾经的人都已经随着时光的演变不再是最初的样子，更何况誓言呢？

      待在洛恒身边的那十年，洛恒曾教过她:这是一个仰望强者的世道，做不成强者，终究是给人践踏的，弱者，连悲伤都是错的

      就让那些誓言通通作废，她想，爱恨情仇，这世间，她只剩恨与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