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糟了。

      外面刮起了大风，狂风拍打着墙壁，问候着住在在屋子里的人，屋子里很暗，只有医生x的房间里透着一些灯光。他像往常一样看着书，以前的医生x只有在睡前看会书才能睡着，他翻动着，白纸和白纸摩擦着，这种声音让医生x觉得舒服。似乎，只是为了听这个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声音。

      书本被合拢，医生x把它移到一旁，和十七的那袋零食挤在一起。医生x看着桌子上满满当当的东西，不知道该拿什么好，书堆的最上面是一本很厚重的日记本，他想起来这是催眠师给自己的那本日记。

      记录着女病人的幻想。

      医生x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过了那本日记开始翻看。

      “第一天，天气晴。他已经好久没回家了，说是去外面出差也没必要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吧？不知道他那里有没有下雨，我也好告诉他记得带伞……”

      “第二天，天气阴。他终于回我消息了，说是这星期就能回来，我好开心，终于可以见到他了。他说回来就带我去外面玩，我该想想去哪里玩才好。”

      “第四天，天气阴。他回来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体贴，温柔。我给他做了一条围巾，黑色的，他穿黑色的衣服最好看，我记得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是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

      “第十天，天气小雨。我们去了海边，大海和沙滩真是太棒了！海风吹的很舒服，我拍了好我们一起的合照。真想一直待在这里啊，和他一起总是那么的开心，他告诉我等我们有了孩子，就带孩子一起去环游世界。”

      “第十四天，天气阴。他变了。”

      “第十五天，天气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像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每天都不和我说话，他一个人神神叨叨的，精神状况很差……”

      “第二十天，天气晴。我们大吵了一架，他摔碎了家里的所有东西。”

      “第二十七天，天气阴。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他变得暴躁，可能是因为工作上的事，他越来越不肯相信身边的人。我们每天都在争吵中度过，我问过他原因，可是他不肯告诉我，说这些事，都是因为我……”

      “第三十三天，天气小雨。我不止一次的想过，他要杀了我。”

      医生x的手按着这页，他记得这句话，现在真的看到了。

      “他说，他是因为我才这么痛苦的，我让他变得容易失控，让他每天都紧绷着神经，他不停的在我面前嘶吼。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肯定不是这样的，他那么爱我，肯定有别的原因，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他不会伤害我的……”

      “他不会伤害我的，他不会伤害我的！”

      医生x的手碰到了一旁的杯子，清脆的碎裂声把他从日记里面拉了回来。医生x弯腰捡着碎渣子，刚才，他脑子里全是女病人浑身是血躺在手术台上的样子，就和那个噩梦里的少女一样，胸口源源不断的流着血，怎么止痘止不住。

      医生x拾起一地的碎片，当他抬起头，十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了，她藏着半个身子，站在门外看着医生x。

      “还没睡吗？”医生x问，她难道早就在那了么？

      十七走到医生x旁边，在那袋零食里翻找着说，“肚子饿了，来拿点吃的。”

      十七拿着好几块巧克力坐在床上，医生x把那本日记合上，杯子的碎片就放在旁边，屋子里很安静，安静的只能听到十七吃东西的声音。

      “今天早上，我碰到一个很奇怪的病人。”十七忽然说，“是不是这世纪的人和我们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他很害怕。”十七看着医生x说，“我可是能感觉到的。”

      “病人都会害怕的，十七。”

      “医生也会吗？”

      医生x语塞，他转过身，把那堆碎片倒进垃圾桶里，准备收拾东西。

      “那个病人说，他得了一种病。”十七仿佛回忆着那个病人说的话，她很认真的问医生X，“真的有治不好的病吗？”

      医生x站起身，墙上的钟指着午夜两点的指针，整个世界都好像应该在这个时间睡觉的。

      “十七。”医生x说，“很多病，是治不好的。而且，有些病是看不见的。”

      “所有人都会生病吗？”十七问。

      医生x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说，“所有人都会生病。”

      十七低头想了一会，问医生x，“那你也生病了吗？”

      我吗？医生x坐在床沿上，指针规律的摆动声让他很容易就会陷进去，他淡淡的说了一句，“也许吧。”

      “时间不早了，今天让你在医院待了一天，早点休息吧。”医生x说，“明天你还是待在家里吧，我会早点回来的。”

      十七点点头，三两下就蹦下了床，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对医生x说，“回来要陪我去找时空隧道哦？”

      医生x答应。十七走后，医生x关了灯，他独自坐在那，窗外的月光照了进来，医生x没有睡，或者，他不想就这么睡去。似乎就这样坐着什么都不想才能暂时忘记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太多太乱，它们都沾着血，一旦沾上，怎么洗都洗不掉。

      他闭上眼想睡去，可总是在这种时候睡不着，有时候他很羡慕十七，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在乎，想睡就能睡去，每天醒来看到的，都是崭新的一天。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睡去，只有自己独自一人失眠。医生x重重的砸在床上，他多想能和那些人一样睡着，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睡去，多好。

      凌晨，四点。

      医生x把十七的零食放在客厅的桌子上，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他关上门，脚步声越来越远。十七透过房间里的窗，看到医生x走过对面的街道，他还是提着那个黑色的公文包，外面的风很大，把他的衣服都吹乱了。十七起身，一旁放着的是医生x的外套，一件棕色的棉大衣，她下床，走向客厅。

      外面的天还没亮，屋子里漆黑一片。十七走到了那袋零食前，她蹲下身子从袋子下面拿起了那张医生x留下的纸条。

      她知道，他又做梦了。

      繁忙的工作能暂时麻痹劳累过度的大脑，护士跟着医生x一起负责照顾监护病房里的那个女病人，她昨天刚刚做完手术，但还是处在危险期，需要二十四小时监护。

      对于女病人，医生x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不知为何，医生x隐隐约约的能从她身上看到一些自己的影子，对于那些幻想，他很想问问她有关那本日记的事。

      下午，当护士在给女病人换药的时候，她竟然不知不觉的醒了过来，护士赶紧联系了医生x。医生x不知道她竟然这么快就醒了，医生x来到监护病房，女病人安静的躺在病床上，他慢慢走近，走到她身旁，她一直看着天花板，好像不知道有人在身边。

      医生x检查了一遍仪器上显示的各项体征，她的心律还是很微弱。

      医生x蹲下身子，问，“你感觉怎么样？”

      女病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把头转向医生x，她戴着呼吸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医生x把耳朵贴近，她的声音很微弱，一旁仪器的声音能轻易的盖过去。

      “你知道吗，我们，其实都活在梦里。”

      她脸色惨白，好像随时都会死去，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在她醒来之前，她一直都在梦里。她的呼吸声有些沉重，医生x想让她别说那么多话。

      “真的，假的，其实都是一样的……”

      医生x停在那里，默默的听着。

      脸颊上流下一滴热泪，她流失了所有血色的唇，竟然挂着微笑。

      护士走到医生x身边，说家属的情绪比较激动，想进来看看病人。医生x抬头，他看到女病人的家人站在外面焦急的往这里望着。

      “好好休息。”医生x说完，站起身，他关了门。

      “我女儿怎么样了！？”女病人的父亲问医生x。

      “她醒了，只是心律还不稳定，最好不要打扰她。”

      女病人的母亲显然很担心，她不停的说着关于女病人的事。

      “自从那个男人去世，她就变的喜怒无常，有时候还会一个人自言自语，说那个男人还在她身边……”

      医生x听着，他回头望去，女病人已经闭上了双眼，她再一次睡去了。

      医生x走着，他脑海里回荡着女病人的刚才的话。

      你知道吗？我们其实都活在梦里。真的，假的，其实都是一样的……

      那个噩梦，也是一样的。医生x每天都会梦到，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她都没有让医生x看到她。但是医生x知道她，她认识她，认识那条黑色的裙子，认识那个胸口的伤口！

      她从来都在自己的梦里，医生x试着想起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自己梦里的，但是开始除了源源不断涌出的血以外，他很难再想起另外的东西。

      他不敢想了。医生x回到家里，他不想一个人在外面待太久，而且和十七说过的今天会早点回去。

      医生x开门，十七就坐在沙发上，她看着电视，桌子上放着吃完的零食袋子。医生x走到客厅，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他看了一眼电视，里面正在放一部关于外星人的电影，十七看得很认真。

      医生x独自走到浴室，冰凉的水泼到脸上让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每次都会盯着镜子看，不是在看镜子里的自己，而是在想一些东西。医生x拿着手机，他想到了警局里留着的备案，十七已经离家五天了，她的家人到底在哪？警局依旧没有给医生x打来过电话，十七就好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样，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来自哪里。

      医生x放下电话，他走到十七身边，一起看着电视里的外星人电影。电影里的外星人因为一场意外掉落在地球，它被一个小男孩发现藏在家中，外星人能听懂小男孩的语言，它们跨越星际变成了朋友，他们经历了种种困难，小男孩和他的家人终于把外星人送回了家，并且和外星人构建了深厚的友谊。

      “十七，该出去吃点东西了。”医生x说，“家里没什么吃的。”

      “我已经吃过了。”她盯着电视问，“这些都是真的吗？”

      医生x说，“假的。”

      “可是我记得我们那的人讲过有外星人的，有些人还亲眼看到过了。”十七说着，“我也好想看啊。”

      医生x收拾着十七身边的袋子，说，“你都走时空隧道了还见不到外星人？”

      十七摇摇头，说，“时空隧道又不是去找外星人的，而且我还迷路了。”

      “那你去时空隧道干嘛？”

      十七拿出那块怀表，给医生x看了一眼，说，“执行任务。AI说，找到这块表的主人就可以了，然后把这个东西给他。”

      “有点像快递。”医生x觉得好笑，他实在想不出来这么神奇的故事。

      十七站起身，说，“对了，今天还要去找时空隧道的。”

      “你知道在哪里了？”医生x竟然对这个故事很有兴趣，或许他曾经也幻想过未来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我也是有超能力的，和那个外星人一样！”十七说，“跟着我就行了。”

      医生x不知道是十七哪来的自信，每次走路她都走在自己前面，她好像一直是凭着感觉走的，不论在哪里。医生x跟着十七在外面走着，城市的夜慢慢亮了起来，难得的没有大风，街道上的行人比以前多了不少。

      医生x在一家面包店门口排队，十七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对这种东西没有任何抵抗力，特别是那种甜到要死的面包，还有奶油巧克力。十七拿着一袋袋的甜食，穿着那件黑色的连衣裙，街道旁的店里打出来白色的光，浅浅的铺在她身上。她的样子让人不忍去打扰，她和这里的夜景融为一体，却又美的出奇。

      医生x的视线难得的多了几分色彩，他好久没有在晚上出来了，他未曾想过外面的夜竟能这么耀眼。最让他难熬的夜，也会放下敌意，走在这样的夜里，医生x觉得合适，当眼里放满了那些斑斓的色彩，就不会觉得想快点睡去了。

      “真好看啊。”十七眺望着远处的摩天大楼，那里簇拥着无数多的灯，它们镶嵌在上面，不断变幻着色彩，拼凑出一幅幅会动的图案。

      “我们去那边吧！”

      十七几乎是一路小跑到那里的，医生x在十七身后走着，昨夜的雨迹还没干，十七踩着那些水花，她笑着，那是一种特有的快乐。

      摩天楼下的广场中央是一个喷泉，喷泉上刻着很多石雕，那些石雕下的灯把喷泉也照的五颜六色。十七站在那里，离喷泉很近，水花都能打在她身上，她抬头向上看，那些变幻的图案都变成了蓝色，凝聚到了摩天楼的顶端。

      就在那一瞬间，所有蓝色都炸了开来，就好像下雨一样，一场灯雨。那些雨点从最高处向下落，一簇跟着一簇，洗刷着沉浸在雨里的人们，那些被压抑着的东西都好像被释放一样。它像是所有人心里的恋人，散发着捉摸不透的诱人荷尔蒙，吸引着渴望美的灵魂到这里相聚。医生x完全被这场雨迷住了，他第一次这样望的出神，红黄蓝绿不断交织着打在他身上，融入到他黑色的瞳孔里，化作一个神秘的万花筒，一眼望不到底。

      很多人都沐浴在这场雨中，隔着一圈一圈的人群，医生x和十七站在人群最前面，他们好像彼此有默契似的不说话，。他们只是看，享受着这场雨带来的梦幻。

      “如果梦里也有这样的颜色就好了。”十七自言自语的说着。

      医生x从未感到这样的舒畅，所有的感觉都是令人感到安心的，那些颜色是如此的温暖，而且离自己是多么的近。

      “是啊。”医生x看向十七，说，“拍张照片吧。”

      “照片是什么？”

      “拍了你就知道了。”

      医生x后退了几步，手机的像素不是很好，但也能隔着屏幕感受到这里迷人的色调。

      “好了么？”

      医生x把手机递给十七，十七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医生x看着十七，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十七就会比较安心，没有那么多的心烦意乱，只有每天和她谈论的那些关于时空隧道的幻想。没有比现在更轻松的了，医生x站在十七身边，看着她那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十七真挚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啊。

      身后的人群叫喊着，那些沉睡着的水花也来奔赴这场颜色的盛宴，无数水柱在平静的水面上跳跃着。那些洒落在地上的水花变成薄薄的一层镜子，从摩天楼上落下的雨都倒映在上面，无数面镜子反射着这场雨，那些原本被黑夜覆盖的，都有了颜色，都像有了生命似的跳跃着！

      它穿梭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一层一层的荡漾着，它冲击着规律的心，冲击着被约束被压抑的生活。这是一场灯雨，它没有冰凉刺骨的寒冷，它是披上华丽外衣的舞女，每一步都踩在最渴望自由的节奏上，它托起了人们的心。

      “我一直都会在这里面吗？”十七问。

      医生x说，“是的，一直。”

      十七看着照片，照片里的自己沉浸在五彩的霓虹灯中，很美。

      “我给医生x你也拍一张吧！”十七说着，让医生x站在刚才自己站着的位置，医生x靠在喷泉边上，他第一次在这种地方拍照，喷泉的水隔着都能感受到水汽的寒意。医生x置身于人来人往之中，却从来没有停下来看过这里的样子，周围的人都低着头从医生x身边走过，他们谈论着，说着一些简单的日常，只在眼里出现一瞬。

      “好了嘛？我要拍咯？”

      医生x紧了紧外套，他把手放在外套口袋里，他对着镜头，看着十七，她笑着，很美。医生x忽然很羡慕十七，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像她一样笑了。

      “你也笑一下啊！”十七对医生x喊道，“我都没见你笑过几次。”

      她还是那个样子，就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虽然很突兀却又心安理得，这是只有十七才有的感觉吧。

      “我要拍咯？三，二，一……”

      他想到了那个傍晚，他和十七在警局门口，十七贴着自己胸口。现在就和那一刻的感觉一样，好像只要有十七在，就很安心。

      医生x笑了。